雨丝冰冷,落在灰衣人的斗笠上,顺着边缘滑落,汇成细流。
他站在那里,仿佛本就是这废墟、这雨夜的一部分,气息与周遭的死寂完美交融。
那双灰色的眼眸,如同两口枯井,倒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片虚无。
“钥匙?”王起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平静,他向前踏出一步,断界之刃依旧在鞘中。
但他周身丈许内的雨线,却诡异地偏离了原本的轨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谁的钥匙?开启哪扇门?”
灰衣人干涩地笑了笑,那笑声像是枯木摩擦,令人牙酸:“自然是通往‘真实’的门。”
“这方囚笼,这虚假的星空,这被设定好的命运……你难道不曾怀疑过吗?王起。”
他灰色的眼眸转向慕容九和白素,目光扫过,两女竟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仿佛被某种非人的存在审视着灵魂。
“还有你们,美丽的变数。可惜,棋子的光芒再耀眼,也改变不了棋子的本质。”
慕容九柳眉倒竖,紫电剑“锵”地一声弹出半寸,雷光爆闪,驱散了周遭的寒意与阴霾:“装神弄鬼!看剑!”
她性子刚烈,哪容得对方如此轻蔑,身形一动,便欲出手。
然而,她脚步刚抬,却发现自己周身的空间仿佛变得粘稠无比。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死死禁锢在原地,连指尖缠绕的电弧都凝固了!
不是真气压制,不是领域笼罩,而是一种更根本的……规则层面的束缚!
白素星眸骤缩,周身星辉暴涨,试图以星辰之力冲破这诡异的禁锢。
但那璀璨的星辉在触及那无形压力时,竟如同泥牛入海,迅速消散,她自身也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动弹不得。
两女心中骇然,这灰衣人的手段,竟如此匪夷所思!
灰衣人看也没看她们,目光重新落在王起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你似乎并不意外。”
王起看着被禁锢的慕容九和白素,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操纵规则的皮毛。你比玄寂,也强得有限。”
“玄寂?”灰衣人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一个被些许力量诱惑,便甘心为奴的蠢货,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我是‘引路人’,负责接引迷途的羔羊,前往真正的归宿。”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王起:“而你,是主人指定的,最重要的那只羔羊。”
“你的‘无’,是中和囚笼壁垒,接引主人伟力降临的关键。”
“所以,金刚门是你灭的?为了那所谓的‘源血’?”
王起问道,同时混沌之眼在皮下微微流转,解析着周遭被扭曲的规则脉络。
“是清理,也是收集。”灰衣人坦然承认,“金刚气血,阳刚炽烈,是上佳的‘燃料’,足以短暂烧穿一层壁垒。”
“而更多的‘燃料’,正在各地准备就绪。天元界,将是主人归来的第一座灯塔。”
他话语中的内容,令人毛骨悚然。
灭人满门,在他口中竟如同收割庄稼般寻常。
“你们到底是谁?那‘主人’又是谁?”
白素强忍着那股令人窒息的束缚感,出声质问。
灰衣人灰色的眼眸瞥了她一眼:“我们?我们是早已看清真相的‘清醒者’。”
“至于主人……他是这囚笼的铸造者之一,亦是即将打破囚笼的……神。”
他再次看向王起,语气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低沉:“加入我们,王起。你拥有触及‘无’的资质,这是无数观察者求而不得的境界。”
“何必困守在这虚假的天地,与这些蝼蚁为伍?主人降临,你将获得真正的自由,见证宇宙的终极真实。”
王起忽然笑了。
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讥诮。
“自由?”
他重复着这个词,缓缓摇头,“将自己的意志完全奉献给另一个存在,匍匐在地,祈求恩赐,这就是你所说的自由?”
他手按上了刀柄。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灰衣人一直古井无波的灰色眼眸,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感觉到,王起周身那无形的屏障骤然加强,被他扭曲禁锢慕容九和白素的那片规则区域,开始剧烈震颤,仿佛随时可能崩碎!
“你的话,很多。”王起淡淡道,“但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刀未出鞘,但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无”之意,已以王起为中心,弥漫开来。
那并非杀气,也非气势,而是一种纯粹的“否定”,否定束缚,否定规则,否定存在!
咔嚓!
仿佛琉璃碎裂的细微声响在慕容九和白素耳边响起,那股无形的禁锢瞬间土崩瓦解!
两女只觉周身一轻,险些踉跄跌倒,连忙运转真气稳住身形,眼中尽是惊骇与后怕。
灰衣人首次向后退了半步,斗笠下的脸庞似乎抬起了一些,那双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王起按在刀柄的手:
“你……你竟然能将‘无’运用到如此地步?!不可能!这绝非此界应有的力量!”
“你说得对。”王起向前踏出一步,他脚下的积水无声无息地消失,不是蒸发,而是彻底湮灭,留下一个干涸的脚印。
“这力量,不属于任何界定。它只属于我。”
他每踏前一步,周身那“空无”的领域便扩张一分,灰衣人周身那扭曲规则的力场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退却。
废墟的景象在王起身后变得清晰、稳定,而他前方的空间,却开始变得模糊、扭曲,仿佛要被那“无”之领域彻底吞噬。
灰衣人终于色变,他双手急速结印,口中吐出晦涩古老的音节。
一股远比之前浓郁、精纯的暗红色邪力从他体内爆发,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面不断蠕动、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构成的盾牌!
盾牌中心,那只蠕动的眼睛图案骤然睁开,散发出摄人心魄的邪光!
这是真正源自那“主人”的力量,充满了毁灭与不祥!
“冥顽不灵!那就让你见识一下,何为神之伟力!”
灰衣人厉喝,将那邪眼盾牌推向王起!
邪眼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雨水被直接湮灭,连光线都被吞噬,带着一股侵蚀万物、污秽一切的恐怖意志,直冲王起!
慕容九和白素脸色煞白,她们能感觉到,那面盾牌蕴含的力量,远超之前骨笛引动的意念,若是被其击中,恐怕连神魂都会被彻底污染、磨灭!
面对这足以让真仙陨落的一击,王起只是平静地拔出了刀。
断界之刃,出鞘。
没有惊天的刀芒,没有刺耳的破空声。
只有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如同画笔在宣纸上轻轻划过,贯穿了雨幕,贯穿了那汹涌的邪力,贯穿了那不断蠕动的邪眼盾牌,也贯穿了后方灰衣人的身体。
刀痕过处,邪眼盾牌骤然停止蠕动,那睁开的邪眼瞬间失去所有光彩,然后如同风化的沙雕,无声无息地瓦解、消散。
灰衣人前冲的动作僵住,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道细微的痕迹,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就是……‘无’?”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王起收刀归鞘。
“噗——”
灰衣人的身体从中整齐地分开,向两侧倒下。
没有鲜血喷涌,他的尸体在倒下的过程中,便已开始化作飞灰,消散在雨水中。
只有那顶斗笠,轻飘飘地落地,滚了几圈,停在积水里。
雨,还在下。
废墟中恢复了死寂,只有雨打残垣的声音。
慕容九和白素看着那迅速消散的灰衣,又看向收刀而立,气息平稳如初的王起,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那让她们毫无反抗之力的强敌,在王起刀下,依旧走不过一招。
但她们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引路人”……这样的存在,还有多少?那背后的“主人”,又该是何等恐怖?
王起走到那斗笠旁,弯腰将其拾起。
斗笠很普通,但在内衬的边缘,用同种灰色的丝线,绣着一行细小的、与玄寂令牌上相似的扭曲符文。
他目光望向南方,那是天元界最繁华,也是势力最错综复杂的中域方向。
灰衣人临死前,意念消散的瞬间,他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指向。
钥匙……祭品……灯塔……
风暴,正在汇聚。
而这金刚门废墟,不过是一场更大阴谋揭幕前,微不足道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