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昏暴的宇文赟早逝,幼主临朝,杨坚几乎是以顺理成章的姿态,完成了从权臣到皇帝的转变,建立了隋朝。遇到这种集门阀底蕴与外戚权势于一身,且家族中正好出了一位雄才大略(或曰野心勃勃)如杨坚般的人物,那作为傀儡皇帝,只能感叹一声时也命也,点背到了极致。”
……
南北朝最后的岁月,长安,未央宫偏殿,烛火摇曳。
年轻的宇文阐,独自望着穹顶,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天幕所言……何其刺耳。朕如今之境遇,与那文中傀儡何异……唉。”
他攥紧了袖中的玉珏,指节发白:“只恨朕年幼登基,上无雄武先帝庇佑,下无忠贞肱股扶持。这‘时也命也’,莫非便是朕的定数?”
……
“总而言之,在太后外戚专权的漫长冬季里,你或许免不了充当傀儡的命运,但皇位与性命大概率尚能保全。这如同一场漫长的煎熬,比拼的是耐心与寿命。只要你能隐忍不发,静待时机,熬到那位掌控权力的女性走完人生旅程,你便有极大的可能拨云见日,夺回本该属于你的权力。所以,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放弃希望。”
“话又说回来,历史的洪流并非总是眷顾忍辱负重者,作为一个傀儡皇帝,你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另一种残酷的可能:即便你已经竭尽全力,走好了你能走的每一步,但是无奈大势已去,天命已失。整个帝国的官僚体系、军队乃至民心,都已悄然转向那位篡位者。”
“你虽在宫中百般努力想要干掉篡位者,夺回属于你的权力,但宫墙之外,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文武百官都认为篡位者才是雄主,象征暴力的军队也悉数效忠于篡位者。你对此毫无办法,人才没有,钱财没有,连你的声音都难以传出这个囚禁你的宫殿中。你的江山,终究要落入他人之手。当这一天不可避免地来临时,你,作为旧王朝的最后象征,还可以进行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抗争。”
【“登车拔剑起,奋跃搏乱臣。”】
【“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
“对于篡位者而言,从旧王朝手中和平承接天命,是其完成权力转移、塑造自身合法性的最关键一步。他极力希望这个过程是和平禅让,最好是通过和平的,不流血或者少流血的过程来完成。”
“为了不引起天下的反抗,他需要向天下人证明:谋朝篡位并非他的本意,而是因为前朝末代天子(也就是你)无德无能、残暴不仁,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天下苍生,致使天命转移,气数已尽。我(篡位者)是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才不得已“勉为其难”地承担起这份重任。”
“因此,对篡位者最理想的情况,便是你搭起受禅台,恭敬地将传国玉玺奉上,完成一场看似尧舜禅让的政治表演。他会再三推辞,而你(或你的代言人)则再三恳请,最终他在万民“拥戴”下,“无可奈何”地接过传国玉玺,并感叹一句:尧舜之事,吾知之矣!至此,代表国家神器的信物易主,旧的王朝灭亡,新王朝诞生。”
“这个时候,你能做到最后的抗争,也许就是像高贵乡公曹髦一样,说出了那句千古名言: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自出讨之!尽管这之后王经泣血劝阻,王沈等人立刻奔走向司马昭告密,曹髦依旧披上了高祖的铠甲,驾上高祖的战车,挥舞高祖的长槊,亲率宫中宿卫和僮仆数百人,鼓噪而出,如同他高祖曹孟德一般高呼杀贼。”
“他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司马昭的府邸。最终,他死在权臣爪牙贾充指使的成济剑下,刃出于背,血溅帝都街衢,死在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曹髦的死,是悲剧,但更是最激烈的抗争。他用皇帝的鲜血,将弑君的烙印永远刻在了司马氏的额头上。使得司马昭、司马炎父子在篡位之后,始终无法理直气壮地宣称其权力的完全正当性,晋朝的开国合法性从一开始就带着洗不净的原罪。”
“正如史家所言:刃出于背,千古之痛。曹髦用生命践行了“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的气节。这种抗争,虽然无法改变王朝更迭的结局,却能让篡位者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三国末期,洛阳,皇城深处一位身着旧魏官服的老者,听闻天幕吟诵曹髦事迹,不禁老泪纵横,伏地叩首:“陛下!老臣……老臣当日未能随驾护持,死罪!死罪啊!”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悲愤与追忆:“司马氏窃国,人神共愤!陛下以血明志,虽未成功,然其气节,光照千古,羞煞那等屈膝求生之徒!”
院外有脚步声响起,老者慌忙拭泪,将呜咽声死死压在喉间。
……
“如果你没有这般以死明志的血性,或者认为这样的牺牲于事无补,那么,另一条路便是接受现实。在早已为你准备好的禅位诏书上签字盖印,然后“体面”地退位。通常情况下,新朝为了彰显“宽仁”,会封你一个公爵或王爵的虚衔,将你迁往一个人口稀少的封地,给予你优厚的物质待遇,让你过上看似无忧的“富家翁”生活。”
“如同汉献帝刘协禅位后被封为山阳公,得以善终;也如魏元帝曹奂禅位后安度余生。这或许不够壮烈,但好歹保全了性命,生活水准远胜寻常百姓,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
三国中期,山阳公府,已然逃离樊笼,得返自然的刘协正于药园中侍弄草药,闻天幕之言,动作微微一滞。身旁曹夫人担忧地望向他。刘协却淡然一笑,拭去额角汗珠:“富家翁?若能真如此安稳度日,悬壶济世,未尝不是幸事。总好过……重蹈高贵乡公覆辙。这江山,太重了,我……担不起,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