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秘书处的大办公室里，气氛比顾安东刚来时融洽了许多。窗明几净，偶尔有低低的交谈声和电话铃声。
顾安东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着厚厚一摞从各局委办调来的资料和报表，旁边还放着几本他自己带来的关于经济管理和企业改革的书籍。
他埋首其中，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来到黑河市已经有一段时间，接风宴上的波澜渐渐平息，吕建国副市长的工作也逐步步入正轨。顾安东很清楚，作为秘书，不能仅仅满足于处理日常文件、安排行程，他必须成为吕副市长在黑河最敏锐的眼睛和最可靠的信息来源。
“小顾，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旁边桌一位姓李的老秘书端着茶杯凑过来，好奇地瞥了一眼他桌上那堆关于市属企业的报表。
顾安东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笑了笑：“李哥，没什么，就是熟悉熟悉咱们市里各家厂子的情况。”
“嗨，这些老黄历了。”李秘书呷了口茶，摇摇头，“咱们黑河啊，底子就那样，主打农林经贸。农业嘛，靠天吃饭，林业嘛……”
他努努嘴，指向其中一份标着“红星木材厂”和“前进家具厂”的报表，“就这几个厂子，不死不活的，能养活厂里那几百号人就不错了，别指望它们能给市财政做什么大贡献。”
顾安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几份报表，数据确实不太好看。红星木材厂原料来源稳定，但产品单一，主要是初级加工的板材和方木，利润微薄。
前进家具厂更是问题突出，产品款式老旧，几十年一个样，基本只在黑河本地及周边县市销售，市场饱和，库存积压严重。
“李哥，我看这家具厂，好像有点潜力。”顾安东指着报表上关于木材利用率和潜在市场分析的零星数据，试探着说。
“潜力？”
李秘书嗤笑一声，拍了拍顾安东的肩膀，“小顾啊，你还是太年轻。那厂子，设备老化，老师傅的手艺是还行，可设计理念跟不上时代了！现在年轻人结婚，谁还买那种老式衣柜、八仙桌？都想着去省城或者托人从南边买时髦货了！咱们这儿的家具，土气！”
“土气……”顾安东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却亮了起来。他想起在龙江县时，韩瑜设计的那款“龙江山珍”的包装，不就是靠着新颖大方的设计，一下子提升了产品的档次和销路吗？理念和设计，这或许正是突破口！
接下来的几天，顾安东更加专注于研究林业相关的这几个厂子。他利用工作间隙，甚至晚上加班，仔细分析了木材厂的原料优势、加工能力，以及家具厂现有的技术力量和产能。
他发现，黑河拥有优质的木材资源，家具厂的老师傅们也确实有扎实的木工功底，缺的，就是适应市场需求的新产品设计和有效的营销渠道。
“这不就是现成的路子吗？”
顾安东有些兴奋地想。龙江县的山货模式，核心在于“精加工”和“创品牌”，提升附加值。如果把这套思路移植到家具厂上……
他立刻行动起来，收集国内特别是南方一些新兴家具厂的产品图册和信息（这年头弄到这些可不容易），结合黑河的本土木材特点和潜在客户需求，开始构思一份详细的改革方案。
他在报告中提出：保留家具厂扎实的工艺基础，大胆引进或自主设计符合现代审美的家具款式；利用红星木材厂的原料优势，形成产业链；不仅要满足本地需求，更要利用黑河作为边境城市的地理位置，积极开拓对苏（苏联）的贸易渠道，将“黑河家具”卖出去！
几天后，一份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并附有初步设计构想草图的《关于盘活市属林业资源，推动家具产业升级开拓市场的初步建议》报告，摆在了吕建国的办公桌上。
吕建国仔细地翻阅着这份报告，越看，神色越是专注，偶尔还会拿起红笔在边上写下几个字。看完最后一页，他放下报告，摘下老花镜，目光锐利地看向坐在对面的顾安东。
“安东，这份报告，花了不小的心思吧？”吕建国语气平静，但眼神中透露出赞赏。
“市长，这是我根据现有资料和一些粗浅想法整理的，肯定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顾安东谦虚地回答。
吕建国用手指点了点报告上关于开拓对苏贸易的那部分：“这个思路，很有前瞻性。北边（指苏联）确实轻工业品匮乏，家具是个突破口。还有这个设计革新，抓到了点子上。光是‘满足自产自销’，永远没有大出息。”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顾安东：“不过，安东啊，你要知道，在市里工作，跟在县里不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了家具厂，就可能触动原有的供销体系，触动一些人的利益。这里面的人际关系，水深得很。”
“你做秘书，不仅要能发现问题、提出方案，更要对各方面的消息、对班子里的动态、对各局委办主要负责人的心思，都要有所了解，要能做到面面俱到，了如指掌。这样，我们推动工作，才能有的放矢，减少阻力。”
他语气严肃，这是在对顾安东提出更高的要求。作为一个新来的秘书，要求他立刻掌握所有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确实有些苛刻。但吕建国深知顾安东的潜力和才华，他愿意给他压担子，希望他能更快地成长起来。
顾安东认真地点点头：“市长，我明白。我会尽快熟悉情况，多听，多看，多学。”
吕建国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拿起报告，语气变得坚定：“这份方案，我很满意！切入点准，思路清晰，具有很高的可行性。这样，你再把里面的数据核实一下，特别是关于设备更新和市场开拓的预算部分，做得再细一些。下次政府办公会，我准备把这个议题提出来讨论。”
“是！市长，我马上就去完善！”顾安东心中一振，立刻应道。
离开吕建国办公室，顾安东走在回秘书处的走廊上，心情既兴奋又感到压力。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摊开笔记本和资料，眼神变得更加专注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