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骤起,带着初秋的凉意卷过醉仙楼的雕花窗棂,木质的窗框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
窗外竹影婆娑,在月光下投下摇曳的暗影,如同无数鬼手在墙上张牙舞爪。
沈霜刃静立窗边,月光在她清冷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辉。
她眸中寒光一闪,指间早已备好的鹅卵石破空而出,在寂静中划出的锐响。
石子精准击中三丈外的烛芯,火花四溅。
烛火剧烈摇曳两下,骤然熄灭,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剩几缕青烟在月光中袅袅升腾,混合着未散的酒香。
怎么回事?
吴为镛的惊呼刚起,厉尘兮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来到他身后。
修长的手指在昏暗中划过一道残影,精准点中吴为镛后颈天柱穴。
指力透骨而入,吴为镛浑身一僵,喉间地一声闷哼,像截被砍断的木头般地栽倒在地,震得桌上茶盏叮当作响。
这是怎么了?周岩之的喊声未落,窗外突然翻进一道紫色身影。
紫璇广袖翻飞间,淡粉色迷香如雾霭般从她袖中倾泻而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那香气甜腻中带着腥涩,众人只觉异香扑鼻,顿时头晕目眩,接二连三瘫软在地。
有人碰翻了酒壶,琼浆玉液泼洒在青石地上;有人带倒了烛台,铜器碎落一片。
偏厅里的南晏修耳尖微动。
的倒地声令他剑眉一蹙,手中白玉杯地出现一道裂痕。
他骤然起身,玄色锦袍带翻案几,踹开房门的刹那,正看见月光下两道身影——
白衣胜雪的沈霜刃指间银针寒光凛冽,针尖还泛着幽蓝;
紫衣翩跹的紫璇已单足点着窗棂,腰间银铃在夜风中叮咚作响。
此时的厉尘兮早已混入倒地人群中,他闭气凝神,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完美地伪装成昏迷模样。
而眼前这白衣熟悉的让南晏修瞳孔骤缩:豕骨阁!
紫璇余光扫过沈霜刃,染着蔻丹的指尖轻扬,又是一把迷香洒出。
紫色烟雾如轻纱般在室内弥漫,她借着掩护如燕掠空,紫纱罗裙在月下绽开一朵妖冶的花,转瞬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中。
这是豕骨阁的铁律:执行任务时,谁容易脱身谁就先走,从不论资排辈,也不讲究同门情谊——活下来,才是对组织最大的忠诚。
沈霜刃却置若罔闻,银针毫不犹豫刺向周岩之颈侧死穴。
南晏修暴喝一声,五指成爪直取她肩井穴。
沈霜刃身形诡异地一扭,南晏修只觉指尖擦过冰丝绸料。
她足尖点地正要腾跃,忽听一声——裙角被桌下生锈的铁钉勾住。
这稍纵即逝的破绽被墨昱精准捕捉,雪亮刀光如匹练般横斩而来!
刀锋破空的尖啸声中,沈霜刃后背已贴上门柱。
前有南晏修铁掌,侧有墨昱快刀。
沈霜刃睫毛轻颤,指尖微动,袖中暗器已然蓄势待发。
她心知此刻进退维谷,只得硬接这一刀,哪怕拼着重伤也要突围而出。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横插而入——
“噗!”
刀锋入肉的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沈霜刃蓦地睁眼,只见南晏修右手鲜血淋漓,竟生生握住了刀刃!
血珠顺着刀槽滴落,在青砖地上绽开朵朵红梅。
墨昱大惊失色,慌忙松手,佩刀“当啷”一声坠地。
南晏修掌心血肉翻卷,深可见骨,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滴落在地。
可他仍死死拦在沈霜刃身前,身形如山,纹丝不动。
月光透过窗纱,将他紧绷的下颌线镀上一层冷银,眸底暗流涌动,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未发一言。
沈霜刃心头一震,但此刻容不得半分迟疑。
她迅速弯腰,抄起地上那把染血的刀,刀锋一挑,“嗤啦”一声劈开被铁钉勾住的衣裙,身形如燕,翻窗而出。
“追!”
墨昱怒喝一声,正要纵身跃出,却被南晏修抬手拦住。
“不必。”
话音未落,门外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数名身着玄色劲装的暗卫蜂拥而入。
为首之人手中火折子地亮起,橘红色的火苗跳动间,烛台重新被点燃。
昏黄的光晕在屋内扩散开来,将方才的黑暗尽数驱散。
众人这才看清南晏修手上的伤——墨昱那把精钢打造的雁翎刀何其锋利,这一握之下,掌心皮肉翻卷,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鲜血仍在不断涌出,顺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下,在青石地砖上汇成一小滩血洼。
那刺目的鲜红与他玄色锦袍的袖口融为一体,却仍能看出布料正在被渐渐浸透。
王爷!您这是...!墨昱脸色骤变,声音都变了调。
他慌忙上前,却见南晏修神色未变,只是利落地用左手扯下内衫衣角,三两下缠住右手伤口。
素白的布料瞬间被鲜血浸透,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无碍。
他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挡刀之举,在他口中不过是随手为之,不值一提。
看看这些人怎么了。
他刻意避开墨昱探究的目光,转身走向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众人。
玄色衣摆扫过地面,带起几缕尘埃。
他俯身探了探周岩之脖颈处的脉搏,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眉头微蹙。
他已经死了。南晏修直起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墨昱欲言又止,目光在南晏修鲜血淋漓的右手和地上那具尸体间来回游移,终究没敢多问,只是低声道:王爷,您的伤...
南晏修头也不抬,淡淡道:小伤,不碍事。
可那伤口分明深可见骨,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将缠裹的布条染得通红。
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神色如常地下令:
封锁醉仙楼,加强戒备。
墨昱一愣:可那豕骨阁——
南晏修倏地抬眸,目光如幽潭般深不见底,语气不容置疑:照做便是。
——他终究没有解释,为何要替那白衣刺客挡下那一刀。
就像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当看到那抹熟悉的白影被困时,自己心头掠过的究竟是什么。
今日这房间内的所有人都抬回王府,本王要细细审问。
南晏修留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背影挺拔如松,唯有右手垂在身侧,鲜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下,在身后留下一串暗红的痕迹。
厉尘兮躺在地上,依旧保持着昏迷的姿势。
他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几名暗卫正粗暴地翻动他的身体。
有人掐他人中试探,有人搜查他身上是否藏有暗器。
他放松全身肌肉,任由他们摆布,连呼吸都控制得绵长均匀。
当暗卫将他抬起时,他借着身体的晃动,微微睁开一条眼缝。
透过朦胧的视线,他看见南晏修远去的背影,还有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鲜血。
他继续装作昏迷,任由暗卫将他和其他人抬往陵渊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