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烛影摇曳。
南晏修正斜倚在紫檀木榻上闭目养神,一缕墨发垂落肩头,在月华下泛着冷光。
笃、笃——窗棂突然传来两声轻响。
他倏然睁眼,眸中睡意尽褪。
只见一只通体乌黑的夜鹰正立在窗框上,锐利的爪尖扣着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
南晏修指尖一挑,信笺便落入掌中。
待看清内容后,他眉心一蹙,玄色大氅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人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皇宫内,一道黑影掠过九重宫墙,守卫森严的禁军竟无一人察觉。
两仪殿内,鎏金烛台上的火光微微晃动。
皇上正伏案批阅奏折,朱笔在江淮盐税四字上重重圈了一笔。
启禀皇上,陵渊王求见。太监总管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皇上搁下朱笔,揉了揉眉心。
南晏修踏着月色而入,衣袂间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儿臣参见父皇。
晏儿来了,免礼。
皇上抬了抬手,烛光映照下,他眼角的皱纹显得格外深刻,朕今日听苏丞相哭诉,说他长子死得蹊跷?
南晏修在龙案前三步处站定:确有其事。儿臣亲自验看过,是中了毒。
他顿了顿,此毒无色无味,发作时宛如醉酒而亡。
皇上的手指在案上轻叩:可查出什么了?
苏公子死前曾去过万花戏楼,但...
南晏修眸色微沉,线索到戏班一个叫花萝的舞姬那里就断了。
又是这样...
皇上突然重重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眼中寒光乍现,豕骨阁——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悬在殿内每个人的心头。
南晏修垂眸:儿臣与父皇所想一致。只是这豕骨阁行事诡秘,每次作案都干净利落,实在...
朕听说,皇上突然打断他,指尖在奏折江淮盐税四字上重重一划,你前些日子查到苏丞相贪污赈灾银两的事?
南晏修神色一凛,袖中手指无意识收拢。
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确有此事。
他声音沉稳如冰下暗流,年初江南水患,朝廷拨付的两千两黄金修缮款,实际用于排水渠的不足三成。余下的...
他故意顿了顿,都流进了漕运改建这个名目。
他取出一本靛蓝封皮的账册双手呈上,册角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
这是儿臣在赵侍郎书房暗格里找到的私账。
皇上的目光如刀般刮过苏府受银一千两那行朱笔批注,突然冷笑:好个漕运改建!赵侍郎死得倒是及时。
儿臣亲自验过户部侍郎赵轩德尸首。
南晏修声音比殿外秋霜更冷,后颈有针痕,骨为青色。
他指尖在颈后比划时,袖口暗纹龙鳞反射出森冷的光,与荧州知府钱愈暴毙时的伤口,连角度都分毫不差,是‘青骨刹’的手法无疑
更漏声里,皇上突然抓起茶盏砸向蟠龙柱。
碎瓷迸裂声中,他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好个苏鸣!工部管漕运,户部掌盐税...朕的六部都快成他苏家后院了。
南晏修薄唇微抿,眼底暗流涌动。
晏儿有话但说无妨。皇上目光如炬,烛火在他眼中跳动。
儿臣怀疑...南晏修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突然炸响的雷声中,苏丞相与江淮盐运使周岩之也有勾结。
皇上猛地撑案而起,龙袍袖口扫落了一方砚台。
墨汁泼洒在青玉地砖上,如同一条蜿蜒的黑蛇:你的意思是——
那些贪污的赈灾银,南晏修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漕运日志,正是用来改建江淮漕运的暗渠。而那条漕路...
他指尖点在图纸某处,那里用朱砂圈出个不起眼的支流,平日专运官盐。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白光透过雕花窗棂,将南晏修手中图纸照得纤毫毕现。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间,赫然写着盐三成,砂七成的字样。
好个偷天换日!
皇上抓起图纸的手青筋暴起,用赈灾银修漕路运私盐,朕的官盐倒成了幌子?
突然盯着南晏修,可有实证?
南晏修顿了顿儿臣尚未找到直接证据。
皇上沉默良久,突然掀开龙案暗格。
鎏金匣中的密旨绢帛泛着冷光,玉玺重重落下时,惊起一缕尘埃:七日后周岩之押送今岁盐税入京,你带金鳞卫去接。
枯瘦的手指突然掐住南晏修手腕,记住,朕要他能开口说话。
南晏修眸光一凛,低声道:儿臣领旨。
皇上缓缓松开手,指节在龙案上敲出沉闷的声响:苏鸣这些年...手伸得太长了。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一抹暗红,盐税、漕运、六部官员任免...咳咳...如今连赈灾银都敢动...
南晏修立即上前搀扶,却被皇上抬手制止。
无妨。
皇上将染血的帕子攥入掌心,眼中寒芒乍现,周岩之这条线必须掐住。他手里...咳咳...定有苏鸣贪腐的铁证。
殿外雷声轰鸣,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琉璃瓦上,发出金戈铁马般的铮鸣。
南晏修刚踏出殿外,墨色披风被狂风卷起,猎猎作响。
他正欲飞身离去,余光却瞥见流花宫的方向仍亮着灯火,在雨幕中晕开一团朦胧的光晕。
“这么晚了,母妃还未歇息?” 他眉头微蹙,身形一转,踏着雨雾翻身落在流花宫门前。
推开雕花殿门,一股清甜的果香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安神香,沁人心脾。
殿内烛火摇曳,珠帘半卷,隐约可见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斜倚在软榻上,似在假寐。
“儿臣给母妃请安。”南晏修拱手行礼,嗓音低沉清润。
珠帘后的玉妃闻声惊醒,连忙坐起身来,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惊喜:“晏儿?快进来!”
南晏修快步上前,撩开珠帘,在玉妃身旁坐下。
他目光落在母妃略显疲惫的面容上,眉头不由皱得更紧:“母妃,这么晚了为何还不休息?可是身子不适?”
玉妃轻哼一声,凤眸微嗔:“你还说!本宫若不点着灯等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回宫了?”
南晏修一怔,随即失笑,语气难得带了几分讨好:“母妃说笑了,儿臣近日忙于政务,疏忽了给母妃请安,是儿臣的不是。”
“政务?” 玉妃抬手替他拂去肩头未干的雨珠,指尖在他消瘦的脸颊上轻轻一掐,“你呀,小时候天天黏着母妃,赶都赶不走。如今倒好,见你一面比见陛下还难。”
南晏修握住母妃的手,温声道:“母妃若想见儿臣,差人传个话便是。这深更半夜的,万一着了凉……”
“传话?” 玉妃幽幽叹了口气,“上回本宫派人去王府,结果你倒好,直接躲到军营去了。”
南晏修被戳穿,耳根微热,轻咳一声:“那次是军务紧急……”
玉妃睨他一眼,忽然从案几上端起一盏尚有余温的甜羹:“行了,先把这碗杏仁酪喝了。本宫特意让人温着的,就知道你今晚会来。”
南晏修接过瓷盏,甜香萦绕鼻尖。他垂眸看着碗中莹润的酪浆,心头微暖。
——原来母妃一直在等他。
窗外雷声渐远,雨势稍缓。
烛光下,母子二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儿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殿内烛火轻晃,玉妃的声音带着几分怅然:母妃想着,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该找个人照顾你了。
南晏修俊美的面庞微微一僵,剑眉轻蹙:儿臣不想找王妃,徒增烦恼。
玉妃凝视着他,目光似要穿透他冷峻的外表。
半晌,她轻叹一声:若是昭儿还活着,现在你们应该已经要成婚了。
母妃!南晏修声音微沉,您总是把昭儿挂在嘴边,难道有了她,儿臣就万事大吉了吗?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果然,玉妃的眼眶瞬间泛红。
他连忙放柔语气:母妃,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玉妃摆摆手,强颜欢笑道:不说了不说了。明日二月二,你去观音庙替母妃求个福吧。
南晏修本不信神佛,但看着母妃期盼的眼神,终是点头:是,母妃。还是同往年一样求三道福纸?
嗯,还是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