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问对的消息,像野火般烧遍了翰林院。
沈墨轩彻底出名了。
以前对他爱答不理的同僚,现在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羡慕、嫉妒、审视,还有赵文华那伙人毫不掩饰的敌意!
“哟,咱们‘简在帝心’的沈大人来了?”大清早,沈墨轩刚踏进典簿厅,赵文华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身边还围着两个狗腿子。“听说那日陛下问了对一炷香?了不得啊!沈兄高升在即,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这些同期!”
这话恶毒!明捧暗贬,直接给他扣上“幸进”和“巴结太监”的帽子!
厅内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沈墨轩脚步不停,走到自己书案前放下书箱,这才抬头,面无表情:“赵编修慎言。陛下垂询,臣子本分。红人高升之类的话,传出去对你没好处。”
他直接称呼官职,划清界限。
赵文华被怼得脸色一僵,恼羞成怒:“本分?好个本分!沈墨轩,你装什么清高!你那‘开中法’动的是漕运和盐引的蛋糕!查空饷更是把边军将领往死里得罪!为了在元辅面前露脸,你是不管不顾,把人都得罪光了!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赤裸裸的威胁!
沈墨轩却笑了,笑容带着讥讽:“赵编修对我条陈如此了解,倒像是亲眼见过?至于得罪人……”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斩钉截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若因怕得罪人,就对边军缺饷、器械腐朽视而不见,那这官袍穿着何用?莫非赵编修觉得,明知是祸国殃民的积弊,也该为了不得罪人当哑巴?!”
一番话,直接上升高度!几个旁观的庶吉士暗暗点头。
赵文华被噎得面红耳赤,“你”了半天,憋不出一句整话,最后狠狠跺脚:“牙尖嘴利!走着瞧!”带着跟班灰溜溜滚了。
小胜一场,沈墨轩却心知肚明——这只是开始!赵文华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再理会那些目光,埋头扎进翰林院藏书库。他需要恶补!需要更深入了解这个时代的财政、军事细节!一份条陈和一次问对,还不够!他需要实打实的功绩才能站稳!
这日午后,他正在书架间查漕运旧档,一个温和声音响起。
“墨轩。”
沈墨轩回头,是翰林院侍讲潘季驯。这位老翰林以治水闻名,性格刚直,不结党,在原主记忆里对踏实后辈多有照拂。
“潘大人。”沈墨轩恭敬行礼。
潘季驯摆摆手,将他引到僻静处,浑浊却清亮的眼里带着凝重:“墨轩,你前几日御前奏对,展现才学,本是好事。”
“谢大人谬赞。”
“但是,”潘季驯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极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可知如今外面什么风声?”
沈墨轩平静道:“无非些幸进、谄媚的污蔑。”
“不止!”潘季驯摇头,皱纹更深,“有人传,你条陈能上达天听,是走了司礼监冯保的门路!说你是……冯阉在外廷布的棋子!”
阉党!
沈墨轩心头剧震!虽然料到冯保的“关注”会惹麻烦,却没想到流言如此恶毒!这标签在士林中是致命的!
他深吸气,眼神坚定:“潘大人明鉴,学生与冯公素无往来!此等谣言,无稽之谈!”
潘季驯看着他清澈的眼神,点头:“老夫亦不信你会如此。然,人言可畏!科道中已有人对你‘结交内侍’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元辅和冯公……暂未发作。你须万事小心!”
他重重拍了拍沈墨轩肩膀:“冯保的‘关注’,是福是祸,犹未可知。那等人物,心思难测。你……好自为之。”
说完,老者蹒跚离去。
沈墨轩站在原地,指尖冰凉。
潘季驯的警告,证实了最坏的猜测!冯保那日的出现,就像在他身上烙下了无形印记!这印记能带来忌惮,更能引来疯狂攻击!那些清流言官,不敢动冯保、张居正,但拿他这没根基的庶吉士开刀,既能“除害”,又能试探风向,是完美的靶子!
“阉党”帽子若扣实,他在士林将永无立锥之地!张居正再欣赏他,也未必会保!
危机没解除,反而以更凶险的方式扑来!
他不能再埋头书斋了!必须主动破局!要用“实干”标签,盖过“幸进”和“阉党”的污名!
需要机会!一个能将想法落地、让所有人看到成果的机会!
机会在哪?
他坐回书案,却一字也看不进。赵文华的挑衅、潘季驯的警告、张居正的审视、冯保的冷笑……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
他像惊涛中的一叶扁舟,刚借风冲高,就可能被下一个浪头拍得粉碎!
……
司礼监。
冯保逗着画眉鸟,听心腹太监禀报。
“哦?外面传,那沈墨轩是咱家的人?”冯保细眉一挑,似笑非笑。
“千真万确,干爹。翰林院和科道都有这风声。”
冯保放下鸟食,擦擦手,语气淡漠:“倒是会借势……不过这势,是那么好借的?咱家这棵大树,阴凉,但也招雷啊。”
他走到窗边,望着紫禁城:“张先生似乎挺看重他?继续盯着。咱家倒要看看,这小子被架在火上烤,是炼出真金,还是……烧成灰。”
他顿了顿,吩咐:“找个机会,让咱们的人,再给他添把火。水不搅浑,怎么看得出谁在摸鱼,谁能冒头?”
“是,干爹。”心腹太监躬身退下。
冯保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沈墨轩,不过是他棋盘上一枚突然出现的棋子。有用则用,无用或碍事,便随手弃掉。
……
沈墨轩不知自己已成“添火”目标。他带着一身疲惫凝重,回到简陋寓所。
夜已深,他独坐灯下,面前白纸空空。
潘季驯的警告、冯保的威胁、张居正的期待、同僚的敌视……压得他喘不过气。
死局!真正的绝境!
笔蘸饱墨,却不知该写什么。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炸响黑夜!
“沈公子!沈公子救命啊!开门!快开门!”一个带着哭腔、焦急万分的少年声音在门外嘶喊。
沈墨轩眉头紧锁,心头一跳。他在京城无亲无故,谁会在深夜如此找他?
他猛地拉开门,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满脸煤灰泪水的半大少年“扑通”跪倒,抓住他衣摆哭喊:
“沈公子!求您救救俺爹!俺爹被顺天府抓走了!他们说……说俺爹私铸兵器,要杀头啊!”
沈墨轩脑中“轰”的一声,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这少年他认得,是城西老实本分的铁匠王铁柱的儿子。王铁柱手艺好,为人憨厚,怎么可能私铸兵器?
而且,这少年为什么来找他?他一个刚有点虚名、无实权的庶吉士,凭什么插手顺天府的杀头大案?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沈墨轩的脊梁骨。
他死死盯着跪地哀求的少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入脑海......
这案子,来得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