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是在第二天的中午才悠悠转醒的。
一睁开眼,看到围在床边的太医和一众大臣,那段如同噩梦般的记忆便涌了上来。
汉中惨败,曹真阵亡,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咳……咳咳!”他猛地咳嗽起来,胸口传来一阵阵剧痛,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陛下,龙体要紧啊!”太仆王朗老泪纵横地劝道。
“滚!都给朕滚出去!”曹丕一把挥开身边递过来的汤药,双眼赤红地咆哮着。
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大臣们不敢违逆,纷纷躬身告退。很快,寝宫内便只剩下曹丕一人。
空旷的宫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曹丕挣扎着从龙床上坐起,看着镜中自己那张苍白憔悴,毫无血色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输了。
输得那么惨,那么彻底,那么……可笑。
他一直自诩聪明,认为自己继承了父亲曹操的雄才大略,甚至在某些方面,比父亲更加果决。他看不起刘备的假仁假义,也看不起孙权的守业有余。他认为,自己才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
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被一个他压根没放在眼里的十二岁少年,耍得团团转。
他所有的自负和骄傲,在汉中的那场大火和数十万将士的尸骨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刘禅……刘阿斗……”
曹丕念着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恨!
他恨刘禅的阴险狡诈,更恨自己的愚蠢自大!
他想下令,倾全国之兵,再去攻打蜀汉,一雪前耻。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行。
汉中一战,曹魏元气大伤。西方战线的精锐几乎被打光,关中兵力空虚。河北的边防要应对鲜卑和乌桓,不能轻动。东线还要防备着孙权。
现在的大魏,已经不起任何大的折腾了。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不知道那个蜀汉太子,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会满足于守住汉中吗?
曹丕不相信。
一个能设下如此惊天大局的人,他的野心,绝不可能仅仅是守住一块地盘。
他会不会趁着关中空虚,挥师北上,直取长安?
一想到这个可能,曹丕就感到一阵窒息。
长安若失,则关中不保。关中不保,则洛阳震动,天下汹涌。他这个皇帝的宝座,还能不能坐得稳,都是个问题。
“来人!”曹丕嘶哑着声音喊道。
一名小黄门战战兢兢地跑了进来。
“传……司马懿,刘晔,即刻觐见!”
在极度的恐惧和迷茫中,他想起了这两个当初唯一对他提出过质疑的臣子。
……
司马懿和刘晔走进寝宫时,看到的是一个颓废、暴躁,却又带着一丝无助的帝王。
“你们来了。”曹丕的声音沙哑干涩,“坐。”
两人行礼之后,默默地坐下。谁也没有先开口,气氛压抑得可怕。
“汉中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曹丕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但这平淡之下,却隐藏着惊涛骇浪。
“臣等……已经知晓。”刘晔低声回答。
“朕……当初没有听你们的劝告。”曹丕的目光,扫过两人的脸,“朕,错了。”
能让一个刚愎自用的皇帝,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本身就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刘晔心中一颤,刚想说些“陛下不必自责”之类的场面话,却被司马懿用眼神制止了。
司马懿知道,这个时候,任何的安慰和辩解,都是对皇帝的二次羞辱。皇帝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陛下,”司马懿站起身,躬身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武皇帝(曹操)一生,亦有赤壁、汉中之败。如今最紧要的,不是追悔过去,而是如何应对眼下的危局。”
曹丕的眼神,总算有了一丝光彩。他死死地盯着司马懿:“说!朕现在该怎么办?”
司马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了挂在墙上的地图前。
“陛下请看。汉中惨败,我大魏在西线的门户,已经洞开。从汉中到长安,几无险可守。臣以为,蜀军下一步,极有可能会挥师北上,图谋关中。”
曹丕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那该如何是好?关中守将曹休手中,兵力不足三万,如何抵挡刘备的数十万大军?”
“所以,我们必须抢在蜀军行动之前,稳住关中。”司马懿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第一,立刻下旨,命镇守宛城的征东大将军曹休,与镇守河北的征北将军夏侯惇(注:原文夏侯惇已抽调兵力,此处应为另一位大将,或夏侯惇留守主力),各率精兵,火速驰援关中,固守长安、潼关一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蜀军挡在关中之外。”
“第二,”司马懿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严密封锁汉中战败的消息!特别是对东吴和北方的边境部落。对内,可宣称曹真将军病故,大军因水土不服,暂且撤回。稳住人心,是重中之重。”
“第三,”司马懿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立刻派使者前往东吴,许以重利,请孙权出兵,袭扰蜀汉的荆州!让他为我军分担压力。”
曹丕听着司马懿一条条清晰的分析和对策,混乱的思绪,总算找到了一点主心骨。
“好……好!就依你所言!”
“陛下,”司马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以上三条,不过是补救之策,只能解一时之危。真正让臣感到忧虑的,是另一个人。”
“谁?”
“蜀汉太子,刘禅。”
当司马懿说出这个名字时,曹丕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司马懿看在眼里,继续说道:“臣复盘了整个汉中之战。从我方奸细盗取‘假情报’开始,到曹真将军被诱入伏击圈,再到张飞、赵云的奇兵天降。整个计策,布局之大,用心之险,算计之精,简直匪夷所?思。”
“这绝非刘备、诸葛亮等人的手笔。他们的用兵,或仁厚,或持重,绝无这般诡谲狠辣。这背后,必然有一位高人指点。而这位高人,只能是那位一手策划了此事的蜀汉太子。”
“陛下,我们过去都小看他了。此子,年仅十二岁,却有如此城府和手段。他将人心、时机、地理,都算计到了极致。他知道陛下的雄心,知道曹真将军的困境,甚至算准了我军每一步的反应。我们在他面前,就像是透明的一样。”
司马懿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曹丕的心上。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大意失荆州,现在才发现,自己是技不如人,而且是输给了一个孩子。这种挫败感,比战败本身,更让他难以接受。
“此子……此子才是我们大魏,未来真正的心腹大患!”司马懿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的崛起,比刘备在汉中多了十万大军,还要可怕!他不是卧龙,也不是凤雏……他是一个……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怪物!”
寝宫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曹丕靠在床头,大口地喘着粗气。司马懿的话,为他揭示了一个比战败更恐怖的未来。
一个充满智慧,却又毫无底线;一个心怀天下,却又手段狠辣的少年君主,正在西方冉冉升起。
他将是曹魏帝国,挥之不去的噩梦。
“仲达(司马懿字),”许久,曹丕才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西线之事,朕就全权交给你了。你需要什么,兵马、粮草、权力,朕都给你!朕只有一个要求……”
曹丕的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稳住关中,然后……给朕想办法,杀了那个刘禅!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