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像被突然关了静音。白天的热搜退烧,路边LEd屏只剩天气与路况。代理公司的电梯间里换了新海报,最上面一行从“扩容计划”改成了“透明指标”。
资本群的消息此起彼伏:
——“先停投一周,看公示页。”
——“谁能给我‘撤稿史’的接口?”
——“有风险,换投教育和家居。”
二环上车流缓慢,像拖着疲惫的根须。江阮把窗打开一指,外面是雨后薄凉的气味。桌面上白板立着,最上方写着三行:编号\/对象\/期限。她在“对象”那栏添了一个词:“城更办权重公示页”。笔尖停住的瞬间,手机震了一下。
【陌生号】:你别想活着走完听证。
【同号】:今晚下十楼试试?
(图片)——一张模糊的楼下门口照片,画面偏蓝,时间戳被改得过亮。
短短三条,像在夜里丢来的三块石头。紧接着,裴念、安然、苏砚也几乎同时收到相同内容。群里出现一连串“收到—截图—转发法务”。
“红级预案2。”纪南川在线下通话里声音沉稳,“不回复、不转发、不截图外传。楼下岗亭与巡逻车我来调,今晚所有人成对行动。”
“别把我的窗封了。”江阮笑了一下,“风要进来。”
“风进来可以,人别出去。”他也笑,笑意很短,“你们都在我能看的范围里。”
——
迟望蹲在窗台边,打开一台老旧的笔记本:“先看短信头。”
他把那三条威胁短信的pdU头扒出来,指关节敲在键盘上,几行十六进制像小鱼骨一串串吐出来。“中心号跳了三次,短期聚合商;基站Id匹配不到——说明他们在走**‘带时延’代理池**。”
“我能看懂一句。”苏砚在沙发上抱着膝盖,余光盯着门口,“躲着发的。”
“对,可惜他们漏了个口癖。”迟望把三条短信放到一列,“你看第二条‘今晚下十楼试试’,‘十楼’写成了阿拉伯数字,而第一条的‘活着’是全角。这两个习惯,一个像饭圈,一个像客服外包。”
“哪边?”裴念问。
“都可能。”迟望说,“更像接单平台投来的外包写手。我反查用词,‘下十楼试试’这个句式最近出现在**‘扩容计划志愿者’群发任务**里,原话是‘今晚下十楼引导老人扫码试试’。”
屋里安静了一秒。每个人都在心里把这两个场景叠在一起——一个是喊“志愿者”的群发任务,一个是“威胁”的群发任务。人不一定换,词换了用途。
“我不想原谅。”安然低声,“但我也不想错杀。”
“先锁源。”迟望打开后台,“画像平台→经纪→会务外账那条链我们已经穿过。短信这一条,动‘Sp网关’,记‘审计轨’。我们有一次开锁钥匙的已用回执**,这次不用开锁——走公开投诉和支付流水。钱到哪去,人就在哪。”
——
晚上十点半,合规中心接到一个匿名电话。男声很年轻,气息急:“我错了。我白天在扩容项目的群里接了活,晚上又接了另一个群的活。都是五毛到一块一条,我妈在医院……我只是想多赚点。”
“你叫什么?”霍峥问。
“我不想说。”年轻人的声音更乱,“我现在就在会务公司楼下,有个收款二维码,备注写**‘横幅预算’**,你们要不要拍?明天就换了。”
“别动。”霍峥的椅子往后一挪,倒扣的杯子轻轻响了一下,“你站在灯下,手举高,拍三张——墙、门、码。别拍人。我们就到。”
通话挂断,屋里没人说话。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有那么一瞬,人的复杂像一道霜,落在桌面不化。
“我去。”纪南川起身,“苏砚,你跟,但不出车;迟望,链路交给我;安然,把投诉页打出来,等会给他一条合法**的路。”
“我跟。”江阮站起来。
“你不跟。”四个人几乎同时说。她笑了一下,坐回去:“那我等。”
——
半夜十一点半,会务公司楼下的光像被冰包着,冷。年轻人穿着外卖雨衣,帽檐压低,手有点抖。他把门牌、墙角那张**“横幅志愿者招募”**纸、收款码一一拍下。
两分钟后,霍峥的人到了。年轻人把手机塞过去,嘴里挤出一句:“我没想害她们。我是接活。群里说有‘扩容’的新活,我就也接。”
“我们知道。”霍峥接过手机,“你把收款码也发邮件到这个地址。你不必上台,我们把钱追到谁那里,你不用露。”
“我妈明天要换药。”年轻人低声,“我就想,弄点钱。”
霍峥“嗯”了一声,把卡片递过去:“这张卡,社工站的。你去报我的名字,他们给你安排临时救助。骂还是要骂你的,但钱不要从这条路走。你的手要干净。”
年轻人愣了愣,接过卡,眼圈红了一点。
“你叫啥?”他反问。
“你记我的单位就行。”霍峥笑,“名字会换,刻线不会。”
——
夜里十二点,合规中心灯还亮着。桌上新添了三张照片,画质一般,却把二维码、备注、会务公司LoGo连在了一起。安然把它们丢进投诉页,在“对象”那栏填上“某某会务外账”,在“期限”那栏填“48小时内公示交易明细”。
迟望把支付流水对齐到横幅预算那一列,按下回车键:“抓到了。”
“放不放出来?”裴念问。
“不放人,放账。”江阮看了看钟,“明早十点,我们只发一句——‘扩容与威胁不该共享一个钱包’,后面带对照链接。人,交给公安和检方。”
她说完,给那位匿名年轻人发了一条短短的消息:
“我听见了。”
对方回了一个字:
“嗯。”
不是认罪,不是求饶,是一个年轻人把嗓子咽回去的时候,发得出口的最短的音节。
风穿过窗缝,台灯的光抖了一下,又稳。夜拉长了,像把城市拉上了一张细密的网,谁挣扎,谁安静,谁在想办法从自己的角度活下去,都被微微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