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早已降临，湘北校园沉寂下来，唯有虫鸣在黑暗中此起彼伏。教学楼大多漆黑一片，唯有体育馆的方向，隐约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晕，像黑夜中一颗孤独的星。
水户洋平结束了自己额外的投篮加练，感觉手臂沉甸甸的，指尖因为无数次拨球而微微发麻。他关上馆内大灯，只留下门口一盏照明的小灯，正准备锁门离开，一阵规律而清晰的篮球撞击声，却透过厚重的墙壁，隐隐约约传入了他的耳中。
“嘭…唰…嘭…唰…”
声音来自馆外，那个他们最常使用的露天球场。
这么晚了，会是谁？
洋平心中一动，没有立刻锁门，而是循着声音，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夏夜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露天球场没有照明，全靠远处路灯投来的朦胧光晕，以及天空中那轮不算明亮的月亮，勉强勾勒出篮筐和地面的轮廓。
就在这片半明半暗的光影中，一个修长而熟悉的身影，正在不知疲倦地奔跑、跳跃、投篮。
是流川枫。
他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湘北训练服，白色的球衣在昏暗光线下格外显眼。汗水浸透了他的黑发，黏在额前，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洋平没有出声，他隐身在球场边缘一棵大树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
让他感到些许意外的是，流川枫此刻练习的，并非他标志性的、眼花缭乱的持球单打，也不是那种面对空气模拟防守者的强行干拔。
他在练习无球跑动。
只见流川从底角启动，先是沿着底线一个迅捷的佯动，仿佛要空切篮下，随即猛地一个反向V字切出，跑到侧翼45度角三分线外。整个过程中，他的脚步清晰，身体重心压得很低，像是在躲避着无形的防守者。
而在那个预设的传球点上，并没有人给他传球。他只是跑到位置，急停，屈膝，举球，起跳，出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同演练了千百次的机械程序，稳定得可怕。
“唰！”篮球空心入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流川面无表情地跑过去捡起球，运回底角，然后再次开始。
这一次，他是从侧翼借助一个看不见的掩护（他跑动时有一个微小的变向和加速，模拟绕过掩护的动作），卷曲切（curl cut）到罚球线附近，接球，跳投。
“唰！”
再次命中。
接着是底线穿插（baseline drift），利用弱侧的空间，悄悄溜到另一侧底角。
“唰！”
还有借高位掩护下顺（down Screen and Roll），虽然无人传球，他依然做出了接球后顺势冲击篮筐的起步动作，然后在合理冲撞区前急停跳投。
“唰！”
洋平靠在粗糙的树干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心中，一丝了然的惊讶缓缓漾开。
他认出了这些跑位路线。有些是他之前在战术分析会上简单提及过的，有些是他在队内训练跑战术时，流川作为终结点应该出现的位置。更多，则是符合现代篮球“空间”理论的、最基本的无球进攻方式。
流川枫，这个被公认为神奈川县最强新人，以个人单打能力着称的“进攻之鬼”，此刻正在这无人注视的深夜，独自一人，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这些看似简单、甚至有些枯燥的无球技术。
他在回应。
默默无声地，用他最擅长的方式——行动，回应着洋平提出的那个“空间”理论。
他或许不屑于在会议上多言，或许对流川枫来说，言语是苍白的，只有球场上的表现才是唯一的真理。但他显然听进去了，并且理解了“空间”对于球队整体进攻，乃至对于他个人得分效率的重要性。
一个只会持球单打的流川枫，是可怕的利器。
但一个既能在持球时摧毁防守，又能在无球时利用跑位撕开空间、接球就投的流川枫，将是所有对手的噩梦。
洋平看着流川一次次重复着接球投篮的动作，那专注到极致的眼神，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个篮筐。他的投篮手型完美得如同教科书，起跳高度、出手速度、球的弧度，都趋于一种冰冷的精准。汗水在他每一次起跳时挥洒开来，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这家伙，对自己要求严苛到了何种地步？
洋平不禁想起前世那些NbA的顶级得分手，科比、雷·阿伦、克莱·汤普森……他们无一不是将无球跑动和接球投篮练到了化境。他没想到，在九十年代的日本高中篮球界，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已经有了这样的意识和自觉。
不知过了多久，流川终于停了下来。他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胸膛剧烈起伏，白色的气息在微凉的夜空中凝结成团。即便是他这样的体力怪人，在经历了一天高强度的队内训练后，再进行如此专注和大量的加练，也显然到了极限。
他走到场边，拿起地上的水瓶，仰头“咕咚咕咚”地灌着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就在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洋平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流川的眼神里没有丝毫被窥探的恼怒或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探究？
洋平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便也不再隐藏，从树影中走了出来。
“很棒的跑位和投篮，流川同学。”洋平语气平和地开口，带着真诚的赞赏。
流川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水瓶放下，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他的沉默有时候会让人感到压力，但洋平已经有些习惯了。
“尤其是那个卷曲切到罚球线的选择，”洋平继续道，仿佛在和一个熟悉的队友讨论战术，“当赤木学长在低位吸引包夹，或者宫城学长突破压缩防线时，那个位置会是绝佳的接球投篮点。”
流川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皮，再次看了洋平一眼。那眼神似乎比刚才亮了一分，但依旧没有言语。
他明白了洋平的意思。那不是空洞的夸奖，而是点明了他这些练习在实战中的应用场景。
洋平笑了笑，知道这就是流川式的交流了。他指了指体育馆方向：“我要锁门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比赛。”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走出几步之后，身后传来了流川枫那特有的、略带清冷质感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球传准点。”
洋平脚步一顿，回过头。
流川已经重新拿起了篮球，背对着他，开始进行运球练习，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的自言自语。
但洋平听懂了。
这不是要求，更不是请求。这是一个通知，一个宣告。他流川枫，已经准备好了在新的体系下打球，而作为可能给他传球的人，洋平需要做好他的本职工作。
洋平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淡淡的、却心照不宣的弧度。
“啊，我会的。”
他轻声回应，然后不再停留，迈步走向体育馆，将那孤独而执着的拍球声留在了身后。
月光下，湘北的王牌与悄然崛起的战术大脑，在这无声的交流中，达成了第一次，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次默契。
对于明天的陵南之战，洋平的心中，那份期待感愈发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