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德,”约瑟夫坐在泰卡斯帝国初代暨当代皇帝的面前,翘着二郎腿,端着醇香的咖啡,叹了口气道。
窗外的暮色正爬上圣埃洛斯堡的尖顶,皇帝书房穹顶的星象仪缓缓旋转,在熊皮地毯上投下十二宫格的淡蓝光斑。
“又有什么事情,值得这么急把我喊来?”他有气无力,语气里带着新婚丈夫被打扰的无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仿佛是被抽掉了骨架似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前脚他还在美滋滋地跟自家妻子逛街,后脚他就接到了某位皇帝的公事通讯。
书房的空气里飘着龙涎香与咖啡的混合气息,与糖豆身上的雪松香形成微妙对比,让他不禁想起傍晚糖豆咬下枫糖脆饼时,嘴角上沾着的糖霜。
虽然这位泰卡斯皇帝在某些事情上偶尔会很抽象,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非常能拿捏,值得给他用专属通讯仪沟通,那绝对是大事儿。
“额,如果我说是一点儿小问题呢?”中年男人模样的皇帝这般轻笑道,他那漂亮的棕色大胡子随之摇曳。
他的指尖敲了敲红木打造的办公桌,桌面上摊开的《帝国疆域图》用红宝石标出了北部兽人领地,翡翠镇纸下压着的正是今早关于勇者雕像遇袭的调查报告。
龙袍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旧剑伤,那是与友人并肩作战时留下的纪念。
“那我绝对得在你脸上来一拳了,塞纳德。”约瑟夫的靴尖勾起地毯上的狮鹫纹饰,作战时的习惯性动作让皇帝眼皮一跳。
剑圣摩拳擦掌,他应该是帝国境内为数不多的几个敢跟皇帝这么叫板的人物,“玩笑话就说到此吧,那不是你的风格。”
“事实上确实是有些问题,已经有人向我来请罪了。和你预料的大差不差,的确是山德鲁家族的人,安德烈家族虽然没有动作,但是现在正在调查,相信很快就能有个结果。”
塞纳德的语气突然严肃,手指划过桌面上的贵族谱系图,山德鲁家族的族徽被红笔圈住,旁边标注着 “涉嫌资助邪教”。
“这点事情凯瑟琳会处理好的,值得把我叫过来?”约瑟夫挑了挑眉毛,“你总不会又想着把我撸到那个位置上自己当甩手掌柜吧?那这个国家到底该姓泰卡斯还是该姓希尔?”
约瑟夫的靴底蹭过地面的魔法阵,那是防止偷听的隔音咒文,每次启动时都会散发嗡嗡的细响。
前代勇者直言不讳,但凡换成其他人,现在只有人头滚滚这唯一坏结局。
不过谁叫约瑟夫是勇者呢?
“你若是想要,那我给你?”
“谁愿意要那个受罪的要命位置,难不成你早三晚十二连轴转出感情了?觉得那是个宝贝?”
约瑟夫的咖啡杯重重落在橡木桌面上,发出闷响。他想起自己当宰相时,每天处理政务到凌晨的日子,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谁知道呢,反正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个至宝,只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坐上它的资格和能力而已。”
塞纳德表情轻挑道,“找你来不是为了这个。”
“兽人酋长国的事情?”
“你的政治感知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倒逆教团】都把我的雕塑给炸了,虽然我个人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对帝国国民来说,这已经算是严重挑衅了。”
塞纳德的大胡子颤动了一下,伸手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矮人烈酒,却被约瑟夫摇头拒绝。
——他现在更想保持清醒,想起了糖豆在医院里哭红的眼睛。
约瑟夫叹了口气道:“他们是怎么敢的呢?那个法师审出点东西来了么?”
“倒逆教团,匿名信件,金币交易,只有这些。”
皇帝将审讯记录推到约瑟夫面前,羊皮纸上的字迹被水渍与血渍晕染,显然经历过激烈的拷问。记录末尾的签名是凯瑟琳的花体字,旁边盖着帝国审判庭的火漆印。
“他是西兰王国人,帝国西境挨着精灵国度的那片地带的小王国,五十六岁,六环法师,为了挣外快才铤而走险接下这一单。他接到的任务只是施展以【高级解离咒】和【高级爆炎咒】为基础的复合魔法,偷渡和撤离工作另有他人负责。”
“他接这一单能挣多少?”
“两千新金狮。”塞纳德吐出这个数字时,仿佛在吐出一颗毒牙。
“就这点儿钱?他至于至于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吗?”
“新金狮兑西兰小金币是一比五,对他这样小国度的法师来说已经是巨款了。”
塞纳德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灯火通明的帝都。
“......我还是难以理解,恐怕是层层外包给他的,我敢打赌,这笔钱的最初金额超过五万金狮。”
约瑟夫的声音里带着确信,他曾在深渊魔域见过太多这样的交易,顶层的恶魔大公只用几滴血,就能让底层的小鬼为他们赴汤蹈火。
“外包是邪教徒的基本操作,更何况邪恶教派本身就是依靠各种各样来历不明的资助维持运转的。”
塞纳德说道,语气中不乏对那群不上台面的驴马篮子的蔑视与不屑,“但是如果不能根除,那就只算是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
“你现在想治本?”约瑟夫语气上扬了些,“倒逆教团是兽人背后资助的事情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壁炉里的龙蜥木即将燃尽,火焰的颜色从橙红转为幽蓝。
“这事儿我当然清楚,想治本是想治本,但问题是现在的条件不成熟嘛。”
塞纳德的语气沉重一瞬,但很快便轻松起来,“然而我们总不能放任这些蚊虫叮咬狮子,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邪恶教派了,必须出重拳!”
说着,他把拳头捏紧,斗志昂扬,一时间让约瑟夫联想到前世的那张某知名教授的着名梗图。
“所以你想怎么办?”
约瑟夫伸手添了些龙蜥木柴,火焰重新旺盛起来,照亮了塞纳德脸上的疲惫。
皇帝的眼角比上次见面时多了几道皱纹,大胡子里也添了几根银丝,让约瑟夫想起自己镜中的模样——他们都不再是当年那个能单枪匹马闯龙巢的少年了。
现在已经是能单枪匹马闯龙巢的中老年了。
更何况塞纳德比他还大些,明年就该一百岁了。
“这不就把你给喊来了嘛!”
约瑟夫:???
约瑟夫:......
“合着又把我当苦力使唤呗?虽然是脑力劳动,但是这么晚还把我喊来,我申请加班补贴。”
“帝国公职人员每加班一小时获取五十铜子的报酬,我付你一个半银鹰,不用找了。”
说着,抠门的皇帝便丢出一个半的银币,稳稳地落在约瑟夫的手心儿里。
其中一枚旧银币上刻着塞纳德的头像,却被磨得有些模糊,边缘还缺了一角,像是被某种魔物啃过。
约瑟夫想起帝国国库的丰厚,不禁哑然失笑,这大概是塞纳德故意找来的旧币,用来调侃他这个“清贫勇者”。
“不是......你是真抠啊?一份钱掰成两半花?行吧,一个半就一个半吧,以前给你加班都没加班费的。”
大叔剑圣把银子儿塞进兜儿里,旋即便开口阐述他的方案。
“释放善意,提供资助,挑拨矛盾,加剧对立,制造摩擦,拉拢分化,就这么来。”
皇帝的表情逐渐严肃,他走到地图前,用匕首尖指着兽人部落的蓄奴区,刀刃在魔晶灯下泛着寒光。
“半兽人的处境可比半精灵差得多。”塞纳德提醒道,“对半精灵能用的法子半兽人未必能用。”
“所以我们要稍微改变一下思路。”
约瑟夫悠然道,虽然语气轻松,但男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沉稳凝重。
“半兽人本身反抗兽人的意愿本身就已经很强烈了,我们没必要在舆论上太过干预——更何况考虑到兽人的开化程度,我们的煽动未必有效。”
“所以你的意思是?”
塞纳德的声音里带着期待,他的大胡子几乎要扫到地图。
“我想兽人所占据的北部平原虽然降水较少,土壤也相对贫瘠,但总不至于到一点儿农作物都长不出来的地步。”
“而只要稍加耕种,适当地施用一些魔法肥料,长出来一些长枪短矛、铠甲盾牌什么的,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约瑟夫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讨论下一季的麦田收成。
“长出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怎么能从土......哦~~~”
皇帝陛下一开始愣了一下,还想着该不会又是尤利西斯的神奇小法术,而后瞥到某黑心勇者那微妙的表情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随后露出了和约瑟夫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款微笑。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儿......好你个亚历克斯,在这种事儿上还是你心黑啊!你个黑心勇者!”
皇帝的大胡子抖得几乎要飞起来,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赞许与兴奋。他坏笑着,端起咖啡畅快地一饮而尽——然后就被酸涩得吐出了舌头。
“呕,真苦啊这玩意儿,你是怎么喝下一点儿物料都不加的纯黑咖啡的?”
塞纳德皱着眉头,看着杯中残留的琥珀色液体,仿佛在看什么魔物。
“你个混账玩意儿,谁让你一口闷的,这东西得慢慢品才行!”约瑟夫白了皇帝一眼,“没品位的东西。”
“哼,你有品位,你品味高级,你娶十八岁斯普林姑娘当小娇妻。”塞纳德嘴臭道,“那孩子比凯撒还小三轮不止!”
——凯撒是前勇者小队里的神官,塞纳德的长子。
“......我记得不让凯瑟琳告诉你的,难不成是尤利西斯?”
“就不能是我闲的没事儿时审查民政司婚姻档案的时候发现的?”
“你能有这么勤快?我当宰相的时候你可不这样!我更怀疑是【影】们告诉你的。”
剑圣的语气里带着调侃,却在提到 “影” 时,眼神不自觉地扫过书房的阴影处——那里似乎有微光闪过,是帝国暗卫的标志。
“瞧不起谁呢亚历克斯!圣埃洛斯堡附近的婚姻登记档案我偶尔还是会翻一翻的!”
“谁叫你那假名那么明显,那么老长一串,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蒂尔,清单上一眼就能瞅见,跟你真名差不多长了都!”
约瑟夫:......
喵喵的,草率了。
早知道假名不起这么长了。
“……好吧,塞纳德,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