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身光洁如镜。
在摇曳的烛火下,冰冷的钢面倒映出几张扭曲的脸。那几名随独臂悍将一同闯帐的北疆宿将,他们脸上的表情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剧变——从挟功质问的嚣张,到主帅拔刀的错愕,再到此刻,看见帐外无声涌入的甲士时,那份发自骨髓的惊骇。
卫疆没有说一个字。
面对昔日手足的“兵谏”,他没有安抚,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只是拔出了刀,用行动给予了最冷酷、也是最明确的回应。
帐帘被无声地分开,雷鸣麾下最精锐的亲兵营甲士如同一群沉默的猎犬,悄无声息地涌入。他们身上那套通州新制的铁甲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行动间只有金属甲叶细微的摩擦声。他们的眼神和他们的主帅一样,冰冷而专注,瞬间便锁定了帐内那几个仍在错愕中的目标。
没有怒吼,没有挣扎。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几名悍将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被数名甲士死死按住,坚硬的铁手套扼住了他们的咽喉,将他们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与咒骂都堵回了肚子里。膝盖被狠狠踹中,沉重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脸被死死压向冰冷的地面。
整个帅帐,瞬间从剑拔弩张的对峙,变成了一场程序化的审判。
唯有那名带头的独臂老将没有被按住。他依旧站着,那只独臂还保持着按在刀柄上的姿势。他看着卫疆,看着那双眼睛,他瞬间,全都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的愚蠢,更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决心。
他没有求饶,也没有挣扎。那张写满了风霜与烟火色的脸上,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在一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浸透了骨髓的惨然。
他缓缓地,松开了握刀的手。
“大将军……”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我……我不后悔!”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混杂着酒气与绝望的气息喷涌而出。
“只是……别让弟兄们……饿肚子!”
卫疆,依旧,没有说话。
回应他的,是卫疆向前踏出的一步。
甲靴踩在厚重地毯上的声音沉闷而又清晰,像死神的脚步。他走到那名独臂老将的面前,在其他几名被死死按住、睚眦欲裂的悍将那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亲自,举起了刀。
刀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刀出。
血溅。
头落。
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迟滞。动作干净利落,精准得如同机器。
一颗硕大的人头带着最后残留的错愕表情,从脖颈上滚落。它在地毯上弹跳了一下,发出沉闷的“扑通”声,最终停在一名被按住的悍将面前,那双尚未完全闭合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温热的鲜血从断裂的腔子里喷溅而出,如同决堤的赤色喷泉,瞬间染红了卫疆的衣甲,也染红了周围的地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帐内原有的酒气,瞬间爆炸开来,霸道地侵占了每一个人的嗅觉。
极致的恐惧,让那几名幸存的悍将发出了被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剧烈喘息。有人甚至因为无法承受这股冲击,身下一热,一股骚臭味随之弥漫开来。
卫疆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具还在喷涌着鲜血的无头尸体旁,任由滚烫的血点溅在自己的脸上。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帕,仔仔细细地,将刀身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动作优雅而又充满了某种病态的仪式感。
直到刀身再次光洁如镜,他才抬起眼,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扫过帐内那几个早已被吓得浑身瘫软、面无人色的幸存者,以及帐外所有闻讯赶来、此刻正噤若寒蝉的军官。
他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陈述句,说出了他作为“安西大都护”的第一句,也是最冷酷的一句“施政纲领”。
“我卫疆的兵,可以死在战场上,但绝不能,死在‘抢劫’的路上。”
“从今往后,谁,再敢,言一个‘抢’字……”
他用那柄依旧滴着血的佩刀,指向地上那颗还在微微滚动的人头。
“他,就是下场。”
“都,听懂了吗?”
帅帐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以这颗人头为中心,瞬间传遍了整个军营。所有人的心中,那份源自北疆的、属于狼群的“匪气”与“规矩”,在这一刻,被这颗血淋淋的人头,斩得干干净净。
卫疆缓缓地,将那把依旧温热的佩刀,插回鞘中。刀入鞘时发出的“咔”的一声轻响,让许多人的心脏都猛地一缩。
他对着帐外,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将此人,厚葬。抚恤,按‘阵亡’将士,双倍发放。”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块砸在地上。
“传告全军,此人,名唤卫英,乃我卫疆胞弟。因违军法,被我,亲手正法。”
“军法之下,再无兄弟!”
尸体,很快被抬了下去。地上的血迹,也被迅速清理干净。那几名侥幸活下来的悍将,如同烂泥一般被拖了出去。
帅帐之内,很快便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处决从未发生过。
卫疆独自一人,重新坐回了主位。他面前的书案上,还残留着那柄战刀拍下时留下的深刻印痕。他一言不发,只是从桌案下取出一壶未开封的烈酒。
他打开酒塞,浓郁的酒香瞬间溢出。
他没有喝,只是缓缓地,将那清冽的酒液,倾倒在地上那块刚刚被清洗过,却依旧能看到暗红色印记的地毯之上。酒液汇聚,在那片巨大的血泊印记中,缓缓晕开。
他的手,稳如磐石。
只是,无人看见,在他倾倒酒液的最后一刻,那只握着酒壶的手,出现了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