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终于砸下来的那一刻，整个战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进水里。
空气、灵力、光线，甚至声音，都被压成了一层扁平的薄膜。
所有人本能地抬头。
他们看到的，只是一片从天帝掌心倾泻下来的纯白——没有花纹，没有符号，连雷霆与火光都被抹平，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统一」。
——
顾青云站在那片光幕前。
在旁人眼里，他不过是被白光吞没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剪影。
但在他的视角里，整片光幕则是由无数细密的规则线条织成的复杂结构。
每一条线，都挂着一个调用标签。
每一个标签后面，都跟着一串参数与时间戳。
宇宙 debug 框架在他体内全速运转，将那一整面「碾压一切的攻势」，拆成一行行可辨认的代码。
「来了。」
系统低声。
「这一次，他把至少三十七条不同源头的规则，压在了一起。」
——
压迫感像海啸一样扑面而来。
顾青云的骨骼在这一瞬间被挤得发出密密麻麻的爆裂声，身上的每一个节点都在发光。
可与此同时，他的视线反而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那是被高度集中之后的冷静。
也是在生死一线间，被逼出的某种「工程师本能」。
他盯着那一面光幕的内部结构。
很快，就在其中一处角落，看见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注释块。
——【兼容层·临时补丁】。
那是此前某次大规模重写战场规则时，为了赶工而加上的说明。
「就是这里。」
顾青云在心中道。
——
宇宙 debug 框架迅速给出评估。
「【建议】：可在此处挂载软性断点。」
「【风险】：目标进程权限远高于本地节点，断点可能被视为恶意入侵。」
「【收益】：有概率使本次调用产生延迟或强制重算。」
顾青云没有犹豫。
在那几乎被白光吞没的一瞬间，他像是在墙上钉下一颗看不见的钉子一样，将一连串调试标记，挂在了那段兼容层的边缘。
——他没有试图拦住整面光幕。
他只是，在光幕穿过那一小块「焊点」时，悄悄动了一下那颗钉子。
——
外界战场上，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发生在多高的维度里。
他们只看到，本该一落而下就将战线前后全部抹平成白纸的光幕，在接触到前线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就像是被谁从背后拽了一把衣角。
也就是这一「顿」。
原本注定躲不掉的一线修士，有人堪堪撑起了护体光辉，有人被阵法余波推开半步，还有人恰好撞上某一道友军术法，被硬生生撞出了致命落点。
白光仍然碾压而下。
山崩，阵碎，无数身影被卷入虚无。
但当尘埃稍稍落定时，原本那一整片该被抹平的战区，却诡异地剩下了几块形状各异的「残片」。
那是被强行从必死线里抠出来的生命。
——
「……活下来了？」
有人怔怔抬头，看着自己脚下仍在冒烟的阵纹，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几个字。
他记得很清楚。
刚才那一瞬间，所有防御都已经来不及，登记在册的「死亡结算」几乎可以提前预见。
可结果。
他还站在这里。
而且，身后那一条由多界修士拼成的防线，也没有完全断掉。
只是被刻下一道深痕，却并未被彻底抹去。
——
远处，高空中的神帝与上界统帅同时变色。
以他们的高度，自然能看得更清楚。
刚才那一面光幕，确实是要把整条前线连根拔起的。
结果在落下的最后一瞬，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硬生生拖慢了极小的一段距离。
「有人……动了天帝的执行链？」
上界统帅喃喃。
这种话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
规则空间中，一串新的日志被记录下来。
「【日志】：对目标高危进程·光幕清除，挂载软性断点，结果：执行时延 +0.0003 单位，威力约减 8.7%。」
「【附注】：未触发立即反制。」
宇宙 debug 框架冷静地报出结果。
顾青云胸腔里翻涌的血，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那一击落下，他自己也被冲击得五脏六腑移位，实验性路径上的裂纹再添数道。
但他仍旧抬起了头。
嘴角沾着血，眼里却亮起了某种危险的光。
「第一次。」
他说。
声音低得只有系统听见。
「成功了。」
——
系统沉默了片刻。
「你这是，在用自己的命，当压力测试工具。」
「值得吗？」
顾青云笑了一下。
笑容里没有半点轻松。
「如果连第一条断点都挂不上去。」
「那我今天就是白死。」
「死在一份连『问题描述』都来不及写上的报告里。」
系统无话可说。
——
第一条断点，并没有改变战局的大方向。
多界联军仍然在节节败退，仍然在天帝的真力之下被一块块碾碎。
可这一块「侥幸保住」的战区，却像是一颗钉子，钉在所有人的心里。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
哪怕是在天帝与源头规则几乎完全重合的状态下。
这场战斗，也不是完全没有「变量」。
——
顾青云没有给自己多余的感慨时间。
宇宙 debug 框架已经在他视野的一角，标出更多可疑的焊点与兼容层。
有的是天帝临时拼接出来的攻防组合。
有的是旧战场模板和新规则环境之间，被硬生生按在一起的接口。
每一处，都写着「临时」、「紧急」、「待重构」之类的注释。
「挑哪一个？」
系统问。
「都挑。」
顾青云道。
「但要分先后。」
——
第二次攻势来得比第一次更快。
天帝显然没有——也不需要——为刚才那一瞬间的延迟多做解释。
他只是抬手，轻描淡写地一划。
一片由「囚笼」与「裁决」叠加而成的规则结构，再次向战场一角合拢。
那一角，正是此前数次大战中，多界联军用无数人命堆出来的中坚阵地。
「这一块。」
顾青云在心中标记。
「不能再丢。」
——
宇宙 debug 框架给出了这一次的结构图。
与上一面光幕不同，这一次的主结构，是一个收缩中的规则囚笼。
在囚笼合拢的轨迹上，存在数十个转折点。
每一个转折，都会调用一段天帝自己写下的「习惯性优化」。
那些优化，使得囚笼在合拢时更快、更稳、更难被从外部撕开。
也正因为如此。
它们带着极强的「个人风格」。
「这里。」
系统指向其中一个转角。
「他嫌官方模板太慢，自行删了两步校验。」
「然后，用一行注释替代了那两步。」
那行注释，写着简单的几个字——【实测稳定，无需多余检查】。
顾青云看着那行字。
忍不住在心底吐出一句。
「写得好狂。」
——
下一瞬，他把自己的断点，悄无声息地挂在了那行注释旁边。
这一次，他没有再单纯延迟执行时间。
而是让断点在合拢的半途中，临时加上一行「外部干扰采样」。
——
当囚笼在空中闭合的刹那。
数十道原本赶不及的支援攻击，刚好撞上它的边缘。
如果按照原本结构，这些攻击只会被当成噪声滤掉。
可在顾青云的断点挂上去之后，囚笼在那一个呼吸的时间里，被迫「看了一眼」这些外部数据。
规则与规则在边角处相互干涉。
囚笼的边缘，被污染出几道细小的裂纹。
——
外界战场上，变化更加明显。
「裂了！」
有人高声大喊。
那几道裂纹起初只是比发丝略粗。
可在无数修士几乎本能地朝那里倾泻力量之后，它们迅速被撕扯开来，变成一道可供数人并肩通过的狭窄缺口。
原本注定要被囚笼一口吞下的战区，硬生生从死亡判决里钻出一截。
他们顺着顾青云之前画下的那条隐形细线，回流到后方更需要他们的位置。
整条联军阵线，再一次，从一块块濒临坍塌的「窟窿」，变成了一条摇摇欲坠却仍然连贯的长线。
——
神帝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战局，在往五五开的方向走。」
他喃喃。
这话放在平时，恐怕会被视为妄言。
可此刻，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说的是事实。
他们仍旧在被压着打。
但那种「只剩等死」的绝望，已经悄然松动了一条缝。
——
规则空间里，顾青云的实验性路径被烧得通红。
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挂断点，都像是在用尖刀在自己的骨头上刻字。
宇宙 debug 框架的自检模块与自修复模块轮番亮起。
「【警告】：局部结构疲劳，建议降低负载。」
「【警告】：高维监控波动持续升高。」
系统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冷静。
那种冷静，反而显得有些残酷。
「你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你在用一条未经备案的路，反复刷存在感。」
「上面，不会一直容忍。」
——
「我知道。」
顾青云低声。
「可如果现在就停下。」
「刚才所有撑出来的那一点点空间。」
「就只会变成一串注定被抹掉的日志。」
「没人会在意。」
他抬头，看着战场上那些被断点救下的人，再次冲回火线的背影。
「我不是为了让他们『暂时多活一会儿』。」
「而是为了，在报告里多写一句——」
「『当前架构在实战中存在可验证的兼容性隐患』。」
系统沉默。
然后。
在他视野的一隅，悄悄弹出一行新的提示。
「【附加选项】：是否将当前实战 debug 记录，标记为『潜在架构优化路径』？」
顾青云毫不犹豫地点下了「是」。
——
高维深处，那只一直在旁观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顿。
「【提示】：检测到下层进程在高危环境中持续提交异常记录】。」
「【评估】：疑似具有架构优化价值，暂缓强制清除。」
这行字，只在某个别人看不见的角落亮起，又迅速熄灭。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丝「暂缓」意味着什么。
但顾青云知道。
他争取到了一点点额外的容忍度。
也正因如此。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更加危险。
——
第三次交锋，比前两次还要短。
短到几乎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
天帝只是微微抬手。
虚空中，一道看不见的「裁决指令」便瞬间穿透数个战场节点，将几条关键的指挥链直接抹去。
这一次，他甚至连光幕和囚笼都懒得用。
——越简单的招式，越难以防范。
顾青云只来得及看清一截调用链的尾巴。
那是一段写得极其简洁的代码。
【若节点标记为「异常聚集」，则直接重置为「空白」】。
没有多余参数。
没有冗长说明。
简洁到近乎冷酷。
——
「来不及挂断点了。」
系统提醒。
「这条调用，从发出到落地，只有一个心跳。」
「再多看一眼，你就连『挨打』的机会都没有。」
顾青云没有反驳。
他只是深吸一口气。
然后，在眼前三条曲线之外，又画出了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
那条线，并不通往天帝的攻击路径。
而是，通向他自己。
「既然来不及在他那边挂。」
「那就在我这边挂。」
——
那一瞬间，他强行把自己的实验性路径，拉进了那条裁决指令的执行链里。
等于是在一条本该只经过「目标节点」的路线上，硬插入了一个「中间缓存」。
——
裁决落下。
数个被标记为「异常聚集」的节点，的确被瞬间抹平。
但在那之前。
有那么极短的一瞬间。
所有经过那里的数据，都先在顾青云这条实验路径上掠过。
那是极其危险的做法。
几乎等同于把自己当成「替死鬼」。
若是稍有不慎，他整条路都会被连带清空。
可也正因为这一瞬间的掠过。
他抓住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那条裁决指令背后，连接向更高处的调用接口。
——
「你疯了！」
系统罕见地情绪失控。
「你这是在把自己绑在清除命令上！」
「只要上面哪怕多写一个『包括中转节点』——」
「你就会被连根拔掉！」
顾青云嘴角溢出鲜血。
他咳得几乎站不稳。
可眼神却越发清明。
「可不这么做。」
「我就永远摸不到，那条裁决链真正的『入口』在哪。」
「连问题入口都找不到的 bug。」
「是永远修不掉的。」
——
规则空间中。
那条代表天帝的高压线，仍在几乎肆无忌惮地贯穿整片战场。
可在它的某处尾巴边缘。
那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实验性路径，已经悄无声息地挂上去一小截。
像是一根不起眼的蛛丝，缠住了比它粗上千百倍的锁链。
——
高空深处的监控目光，再一次微微收缩。
「【提示】：检测到下层进程对高危裁决链进行中途接管尝试】。」
「【评估】：风险等级上升。」
「【结果】：仍处于可观测范围内，暂不触发强制回收。」
——这已经是第二次「暂不」。
也是最后一次宽容。
——
天帝当然感觉到了那道蛛丝般的牵扯。
对他而言，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难以忽视的「噪声」。
就像是一个习惯了在绝对寂静中处理文件的人，忽然发现耳边多了一只会时不时哼两声的苍蝇。
不致命。
却极其烦人。
也是，对权威的挑衅。
——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间若有若无的授权余波。
看着刚才那三次出手中的两次失手——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失手」甚至不该被记录。
可现在。
它们已经被某条不知名的路径，写进了某份日志里。
那份日志，将会被送到更高处。
被一双又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翻阅。
——
「到此为止。」
天帝轻声道。
这一次，他连「实验」两个字都没有再提。
「架构评估。」
「结束。」
「接下来。」
「是清理异常。」
——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身后，那条与源头规则重叠的链条深处，隐约有更多的参数被解锁。
此前为了维持「试验」体面而保留的那些约束，一项项被他主动取消。
——不再限制出手次数。
——不再限制影响范围。
——不再需要向上层提交「观察报告」。
只保留一条最简单的目标。
【清除异常样本。】
——
宇宙 debug 框架在顾青云体内，几乎是本能地拉响了新的警报。
「【提示】：检测到上位执行者自愿放弃部分安全约束】。」
「【提示】：预计后续调用中，将不再保留『观察』字段，仅保留『结果』字段。」
系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紧张。
「他要放弃当『观察者』了。」
「要全力当『清除者』。」
——
顾青云抬起被血染红的眼睛。
看着高空中那道几乎要与整个宇宙融为一体的身影。
他知道。
自己刚才所有的实战 debug。
所有在生死线边缘挂上的断点与日志。
全都已经被对方察觉。
也正因为如此。
下一步的每一击。
都将不再是为了「看一看」，而是为了「彻底抹掉」。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握紧了拳。
在心底，给这一页日志写下最后一行注释——
【注：目标进程已从「带观察的执行模式」切换为「纯清除模式」。】
【后续所有实战 debug，将在更高风险下进行。】
——
而在更高的某个维度。
宇宙层那双冷淡的眼睛，终于从「兴趣」与「犹豫」之中，向下一次眨动的边缘靠去。
天帝真正的震怒。
也在这一刻，彻底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