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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的每个习惯我都记得,陈阳却连她不吃香菜都搞错。

>十年青梅竹马,敌不过他对她说“做我女朋友”的三十秒。

>她发烧时我彻夜守着熬粥,陈阳只会在电话里说“多喝热水”。

>所有人都看出我眼里的光只为她亮起,她却笑着拍我肩膀:“好兄弟一辈子。”

>直到暴雨夜她哭着敲开我的门,颈间带着陈阳留下的淤痕。

>我攥紧拳头要冲出去,她却拉住我衣袖:“他只是一时冲动...”

>医院里陈阳漫不经心道:“下次我轻点。”

>我终于吼出那句憋了十年的话:“你拿什么爱她?!”

>苏晴却挡在他面前,像护着幼崽的母兽:“林晚,你不懂...他让我感觉自己活着。”

>婚礼请柬寄来时,我往陈阳西装口袋塞了颗薄荷糖。

>——那是她紧张时,我十年如一日递给她的解药。

>天文台说今晚有百年一遇的日全食。

>我的太阳,也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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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踩着上课铃声冲进教室,马尾辫像只惊慌失措的小鸟上下翻飞,带进一股秋日清晨特有的凉气。她一眼扫过,精准定位到我旁边的空位,像颗小炮弹似的砸下来,带起的风掀动了我摊开的书页。

“呼——差点儿!”她拍着胸口,气息还没喘匀,脸颊因为奔跑泛着健康的红晕,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转向我,带着点讨好的狡黠,“老林,江湖救急!物理卷子,最后一题!”

声音清脆,像玻璃珠落在瓷盘上。我甚至不用看她的眼睛,就能想象出那里面此刻必然盛满了“全靠你了”的笃信。这种笃信,十年了,像呼吸一样自然。

“喏。”我把早已摊开在桌面、特意翻到压轴题那页的卷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指尖不经意划过纸张边缘。那题我昨晚琢磨了半宿,用三种解法写在旁边,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就为了这一刻她能省点力气抄。

她立刻眉开眼笑,抽出笔就埋头疾书,嘴里还含糊地嘟囔:“就知道老林最靠得住!简直是哆啦A梦的口袋!”发梢蹭过我的手臂,带着洗发水干净的柠檬香。我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颈侧,那里有一缕碎发被汗水黏住了。

教室里嗡嗡的人声,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窗外麻雀的啁啾,都退得很远。我的世界缩得很小,只剩下她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还有自己胸腔里有点失序的心跳。十年了,这心跳总在她靠近时,固执地不听话。

“喂!苏晴!”

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方寸之间的静谧。陈阳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课桌旁,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影。他手里捏着个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直接越过我,半个身子都倾向苏晴那边,带着他身上那股张扬的运动香水味。

“早上看你跑那么急,肯定没吃吧?给!”煎饼果子不由分说地被塞到苏晴正抄写的手臂旁,油渍几乎要蹭上她的校服袖子。

苏晴抬起头,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那光芒比刚才抄我答案时亮了好几倍。“哇!陈阳!你太够意思了!”她欢呼一声,暂时放下笔,双手接过了那个煎饼果子,指尖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点油光。

陈阳咧嘴一笑,露出白得晃眼的牙齿,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漫不经心:“客气啥!快吃,凉了腻。”他顺手揉了揉苏晴的头顶,动作自然得刺眼。

苏晴笑嘻嘻地躲了一下,却没真的避开,反而仰着脸看他:“谢啦!你吃了没?”

“吃过了。”陈阳摆摆手,目光这才懒洋洋地扫过我,像是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哟,林晚也在啊。”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湿棉花,只能勉强从鼻腔里挤出一点模糊的“嗯”声,算是回应。视线落在苏晴刚咬了一口的煎饼果子上,翠绿的香菜碎星星点点地洒在酱料里。

“香菜…”我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嗯?”苏晴叼着煎饼,疑惑地转头看我,腮帮子鼓鼓的。

“没什么。”我摇摇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提醒她不吃香菜?算了。陈阳给的,就算是毒药,她大概也会笑着咽下去,然后说真甜。我默默地从桌肚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放在她手边。

苏晴果然没在意那醒目的香菜,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跟陈阳讨论着下午篮球赛的事,兴奋得手舞足蹈。陈阳倚着我的课桌边缘,一条长腿随意地伸着,时不时接两句,引得苏晴咯咯直笑。那笑声清脆,落在我耳朵里却有点闷。

煎饼的油香和香菜的霸道气味混合着,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有点冲。我看着苏晴吃得开心,心里那点涩意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十年了,我清楚她每一个细微的习惯:紧张时右手小指会无意识地蜷缩,高兴时会像小猫一样眯起眼睛,下雨天膝盖会隐隐作痛,还有,对香菜深恶痛绝,闻到味道都会皱眉头。

而陈阳,他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她的世界,带着他理所当然的“不知道”和“不在意”。他只需要站在那里,阳光自动就落在他身上,连带照亮了苏晴的世界。而我,记得所有关于她的密码,却始终找不到打开她心门的正确钥匙。

课间操的喧嚣如同涨潮的海水,轰隆隆地漫过整个校园,又在尖锐的哨音中迅速退去,留下一地疲惫的喘息和叽叽喳喳的余音。我随着人流往教室挪,脑子里还盘算着那道没讲完的数学题,目光习惯性地在攒动的人头里寻找那个熟悉的马尾辫。

没走几步,肩膀猛地被人从后面用力一撞,我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前面的人。回头,是隔壁班的几个高个子男生,正嘻嘻哈哈推搡着打闹,其中一个还回头毫无诚意地喊了句:“对不住啊,林晚!”随即又融入追逐的嬉笑声中。我皱皱眉,扶正被撞歪的眼镜,没说什么。这种无心的碰撞,在拥挤的走廊里太常见了。

就在这时,苏晴像条灵活的小鱼,逆着人流挤到了我身边,脸上带着薄怒,眼睛瞪得溜圆,冲着那几个男生消失的方向挥舞着小拳头:“喂!你们走路看着点啊!撞到人了知不知道!”她的声音清亮,带着点护短的凶悍。

那几个男生早已跑远,显然没听见。她这才气呼呼地转回头看我,眼神瞬间切换成关切,上上下下扫视:“老林,没事吧?撞疼没?这帮人真是的,横冲直撞!”

她离我很近,那股熟悉的柠檬洗发水味道又飘了过来。刚才被撞到的地方其实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她这副为我打抱不平的样子,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散了心口那点小小的委屈和不快。

“没事,”我摇摇头,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小意思。”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脸上重新绽开笑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像过去十年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走啦走啦!下节老班的课,迟到就惨了!”她拍得很用力,带着一种毫无性别意识的、铁哥们儿般的豪爽。

那只手落下的瞬间,肩膀的肌肉传来清晰的触感,然后是她掌心温热的力量。那句“好兄弟一辈子”仿佛已经提前在她清澈的眼神和这哥俩好的动作里昭示了出来,清晰无比。我看着她蹦跳着往前走的背影,马尾辫甩得高高的,阳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心底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被这结实的一巴掌和那无形的“兄弟宣言”拍得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无处着力的空茫。她把我划在“安全区”,一个可以分享答案、可以倾诉烦恼、甚至可以为她挡风遮雨的“兄弟区”,却永远无法抵达她望向陈阳时,那片骤然亮起的、名为“心动”的星空。

我推了推眼镜,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淹没在喧闹的人潮里。走廊的喧嚣声浪一波波涌来,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只有她轻快的脚步声,一下下,清晰地敲打在我心口那块空旷的地方。

深夜的手机震动,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心,像一颗小石子猛地投入死水。我几乎是立刻就从浅眠中惊醒,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苏晴”,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按下接听键,她带着浓重鼻音、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声音立刻灌满了耳朵:“老林…我…我好像…发烧了…” 声音沙哑,气若游丝,每个字都透着无助的颤抖。

“别怕,我马上过去!”我的睡意瞬间蒸发得一干二净,掀开被子跳下床的动作一气呵成,声音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绷。

初冬的深夜,寒气刺骨。我裹紧外套,几乎是冲刺着跑到街角那家二十四小时药店。冷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退烧药、体温计、冰宝贴……还有,她最怕苦,得买点水果味的冲剂。结账时手指冻得有点僵,掏钱的动作都显得笨拙。

气喘吁吁地赶到苏晴家楼下,按响门铃。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苏妈妈打开,她披着外套,脸上满是疲惫和担忧:“小林啊,快进来!这孩子,烧得迷迷糊糊的,一直说胡话…”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她的房间。台灯调得很暗,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床上那个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苏晴整个人陷在被子里,只露出烧得通红的脸颊和汗湿的额发,眉头紧紧皱着,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又急又浅。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几乎没动过。

“晴晴,小林来了。”苏妈妈轻声说。

苏晴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神迷蒙涣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在我脸上。那眼神像迷路的小鹿,湿漉漉的,全是依赖。“老林…”她叫了一声,带着浓重的哭腔,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光是睁开眼就已经耗尽了力气。

一股尖锐的疼瞬间攫住了我的心。我把药放在床头,轻声对苏妈妈说:“阿姨,您去休息会儿吧,我看着晴晴。”

苏妈妈叹了口气,感激地拍了拍我的手臂,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女儿,才疲惫地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还有她粗重滚烫的呼吸声。我拧了条冷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我又去厨房,找出小米,淘洗干净,慢慢地熬上粥。厨房里很快弥漫开米粥特有的、温暖醇厚的香气。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床边,隔一会儿就给她换一次毛巾,用棉签蘸了温水润润她干裂的嘴唇。她睡得不安稳,偶尔会无意识地呓语,含糊不清,有时是“冷”,有时是“疼”。每当这时,我就俯下身,凑近她耳边,用自己能发出的最轻柔的声音安抚:“没事了晴晴,我在呢。”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万籁俱寂。房间里只有小锅煮粥的咕嘟声,和她时轻时重的呼吸。我握着她的手,那手心依旧滚烫。时间像粘稠的糖浆,缓慢流淌。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灰白。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我轻轻抽出手,怕吵醒她,走到窗边才拿出来看。是一条微信,来自陈阳。

【苏晴怎么样了?我打她电话没人接。】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停顿了好几秒。厨房里,米粥的香气愈发浓郁粘稠。最终,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高烧,刚睡着。我在照顾。】

信息几乎是秒回:【哦,那就好。让她多喝热水。】

屏幕的光映着我熬了一夜有些发青的下眼睑。多喝热水。隔着冰冷的屏幕,这四个字像一句轻飘飘的、毫无重量的问候。我扯了扯嘴角,关掉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窗玻璃上映出我模糊的影子,眼底是藏不住的疲惫,还有一丝冰冷的嘲讽。

我转身走回床边,重新握住苏晴那只依旧滚烫的手。她似乎睡得更沉了一些,呼吸稍微平稳。窗外,城市在寒冷中缓慢苏醒,而房间里,只有米粥在锅里翻滚的低沉声音,和我守着一份无望的、滚烫的沉默。

那场雨来得毫无预兆,又凶又急。先是几声闷雷在厚重的云层里滚动,像压抑的喘息,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狠狠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很快就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狂风卷着雨水,发出呜呜的嘶吼。

我正对着电脑整理资料,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搅得心烦意乱。刚想起身关窗,一阵急促得近乎疯狂的敲门声骤然响起,盖过了风雨声,咚咚咚!咚咚咚!像是要把门板捶穿。

心猛地一沉。这种时候,这种敲法…我冲过去一把拉开房门。

冰冷的、带着湿土腥气的风猛地灌进来,吹得我打了个寒噤。苏晴像一只被彻底淋透、濒临崩溃的鸟儿,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衣角不断往下淌,在她脚下迅速积起一小滩水渍。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那双总是明亮灵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无助,空洞地望着我,蓄满了水光,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老林…”她只发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后面的话全化作压抑不住的、崩溃的呜咽。她猛地扑进来,冰冷的、湿透的身体撞进我怀里,带着雨水的寒气和她剧烈的颤抖。

我下意识地接住她,那彻骨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衫瞬间传递过来,冻得我一哆嗦。她的头发湿透了,紧紧贴着脸颊和脖颈。就在她扑进我怀里的瞬间,借着玄关昏暗的灯光,我赫然看见——

在她白皙纤细的颈侧,靠近锁骨的位置,几道刺目的、青紫色的指痕,狰狞地烙印在皮肤上!雨水也冲刷不掉那暴力的印记。

一股冰冷的、狂暴的怒火“轰”地一声直冲头顶,瞬间烧光了我所有的理智!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只剩下那几道可怖的淤青在晃动!陈阳!除了他还能有谁?!

“陈阳?!”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砂纸在摩擦。怀里的苏晴猛地一颤,哭得更凶了,整个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

“这个畜生!”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想要摧毁一切的力量在四肢百骸奔涌,我猛地推开她,眼睛赤红地就要往门外冲,“我去找他!”

“不要!林晚!不要!”苏晴爆发出更尖锐的哭喊,冰冷湿透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整个人拖拽着我,泪水混着雨水在她脸上疯狂肆虐,“别去!求你…他…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时冲动…喝多了…真的…”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那双死死抓住我的手,冰冷刺骨,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量。

“一时冲动?!”我猛地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他把你弄成这样!这叫一时冲动?!”我的手指向她颈间那触目惊心的伤痕,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痛也在剧烈颤抖。

“我知道…我知道…”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固执地抓着我,仿佛一松手我就会立刻消失,或者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可是…可是…我爱他啊…林晚…我爱他…”

最后那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愤怒和力气。爱他?爱一个会给她留下这种伤痕的人?

我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泥塑,僵在原地。窗外的暴雨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玄关顶灯惨白的光线笼罩着我们,她湿透的身体还在不停地滴水,冰冷的触感透过衣衫渗入我的皮肤,一直冷到骨髓里。她紧紧攥着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那力道传递着她的恐惧和哀求。

我看着眼前这张惨白、狼狈、布满泪水的脸,看着她颈间那刺目的青紫,听着她一遍遍重复“他只是一时冲动”、“我爱他”。胸腔里那股焚毁一切的怒火,被这冰冷的现实和她的眼泪一点点浇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砂砾,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愤怒、所有积压了十年的心疼和不甘,在她那句“我爱他”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那么…不合时宜。

最终,我只是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掰开她冰冷的手指,动作缓慢得像是生锈的机器。然后,沉默地转身,走进卫生间。哗哗的水声响起,我拧了一条热毛巾出来。

“先…擦擦。”我把温热的毛巾递给她,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目光避开了她颈间的伤痕,也避开了她那双盈满泪水、写满复杂情绪的眼睛。那里面,有恐惧,有哀求,有痛苦,或许还有一丝对陈阳的辩解和留恋,唯独没有一丝一毫对我的……期待。

我退开一步,把空间留给她。窗外,暴雨依旧倾盆,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而冰冷,顽固地钻进鼻腔,挥之不去。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映照着医院走廊光洁却冰冷的地砖。苏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颈间被高领毛衣勉强掩盖的伤痕。她安静得可怕,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只有放在膝盖上、微微蜷缩的手指透露出内心的不安。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熟悉的、略显拖沓的节奏。陈阳终于出现了。他头发有点乱,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疲惫和一种近乎事不关己的散漫。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苏晴,目光随意地扫过空荡的走廊,最后才落在我身上,挑了挑眉,像是在问“你怎么也在”。

他径直走到苏晴面前,俯下身,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哄劝,又像是完成任务般的敷衍:“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检查完了没?医生怎么说?”他伸手想去碰苏晴的脸颊,被她极其轻微地偏头躲开了。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陈阳脸上的那点敷衍瞬间淡去,眉头蹙了起来,隐隐带上了一丝不耐烦。他直起身,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目光越过苏晴的头顶,看向我,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谢了啊,林晚。麻烦你跑一趟。”那语气,仿佛我只是一个帮忙送东西的跑腿。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日光灯的嗡鸣声似乎更响了。我看着陈阳那张英俊却写满无谓的脸,看着他插在裤兜里、仿佛无事发生的手,看着苏晴依旧低垂的头颅和微微颤抖的肩膀……那团在暴雨夜里被强行压下的火焰,混杂着十年积攒的隐忍、不甘和此刻汹涌的心疼,“轰”地一声,再次从心底最深处爆燃起来!烧得我眼睛发烫,烧得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谢我?!”我的声音猛地拔高,像困兽濒死的嘶吼,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刺耳的回音,震得自己耳膜嗡嗡作响,“陈阳!你他妈拿什么爱她?!”

这一声怒吼,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带着血的味道。陈阳显然没料到,被我吼得愣了一下,插在裤兜里的手抽了出来,脸上那点散漫瞬间被惊愕和愠怒取代。

“你发什么疯?”他拧着眉,眼神变得锐利而阴沉,上前一步。

“我发疯?!”我胸膛剧烈起伏,手指不受控制地指向苏晴,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看看她!看看你干的好事!她发烧的时候你在哪?她淋着雨带着一身伤跑到我家的时候你在哪?!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除了会说一句‘多喝热水’还会干什么?!你连她不吃香菜都记不住!”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头,狠狠砸出去。陈阳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林晚!够了!”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骤然响起。

苏晴猛地抬起了头!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冲刷着苍白的皮肤,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惶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护崽的母兽,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陈阳面前!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一种绝望的、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隔在我和陈阳之间,仰着脸,泪水还在不停地滚落,声音破碎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我的心口:

“林晚,你不懂…你不懂他!你不懂他带给我的是什么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痛苦、挣扎,还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是心跳!是失控!是…是活着的感觉!你知道吗?跟他在一起,我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不是一潭死水!”

“活着的…感觉?”我喃喃重复着,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走廊里惨白的光线似乎扭曲了一下,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无比呛人。我看着她挺直的、保护着另一个男人的背影,看着她泪水纵横却写满倔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种近乎献祭般的灼热光芒……胸腔里那团刚刚还熊熊燃烧的怒火,像被一盆来自极地的冰水兜头浇下,“嗤啦”一声,瞬间熄灭,只余下冰冷的灰烬和刺骨的寒意。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我熬过的每一碗粥,记得的每一个习惯,递过的每一颗薄荷糖,那些无声的守候和小心翼翼的靠近……在她那句“活着的感觉”面前,原来只是一潭让人窒息的死水。我所以为的温柔守护,不过是她急于挣脱的牢笼。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荒凉的嗤笑从我喉咙里逸出。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那寒意瞬间穿透了衣衫,直抵心脏。视线里,苏晴依旧像一道屏障,牢牢挡在陈阳身前。而陈阳,站在她身后,一只手甚至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胜利者傲慢和事不关己的漠然,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刚才被我质问时留下的阴鸷。

他看着我,眼神像是在看一场闹剧,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

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干了。愤怒,不甘,质问,委屈……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在苏晴那堵用“爱情”筑成的血肉之墙前,撞得粉碎。我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再多的嘶吼,再多的证据,在她那“活着的感觉”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惹人厌烦。

我深深地看了苏晴最后一眼。她依旧挡在那里,泪水未干,眼神里是固执的守护和对我的…一丝恳求,求我不要再“发疯”。那眼神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

再没有停留的必要了。我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走廊冰冷的灯光在眼前晃动,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作呕。我迈开脚步,朝着与那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决绝。身后,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只有我自己空洞的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孤单地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深秋的风带着一股干脆的凉意,卷起几片金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光洁的人行道上。我捏着手里那张硬挺的卡片,指尖冰凉。大红色的请柬,烫金的喜字,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新郎:陈阳

新娘:苏晴

并排的两个名字,像两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视网膜上,带来一阵短暂的、尖锐的酸涩。日期就在下个月初。时间过得真快,距离医院走廊那场彻底撕碎一切的爆发,仿佛只是昨天,又仿佛已经隔了一辈子。

我站在街角,阳光很好,却感觉不到暖意。请柬的棱角硌着掌心。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天,像只赶不走的苍蝇。最终,一个近乎自虐的念头占了上风:去吧。去看一看。看看她最终走向幸福的样子,或者…亲手埋葬掉心里最后一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念想。总得有个了断。

婚礼当天,我选了件最普通的深色西装,像一滴刻意融入背景的墨,混在衣香鬓影、欢声笑语的宾客中。酒店宴会厅被布置得如同梦幻花园,水晶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香槟、鲜花和甜点的混合气息。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循环播放着陈阳和苏晴的婚纱照。照片里,陈阳穿着挺括的白色礼服,嘴角噙着他标志性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苏晴依偎在他怀里,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眉眼弯弯,幸福满溢,脸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晕,颈间系着一条优雅的丝巾。

我的目光在那条丝巾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很好,遮住了。遮住了过往,也遮住了所有不该被记起的痕迹。

仪式冗长而喧闹。司仪妙语连珠,宾客掌声如潮。陈阳在台上侃侃而谈,感谢着父母、亲友,目光偶尔扫过台下,带着成功者的意气风发。轮到苏晴说话时,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亮依旧,带着新嫁娘的甜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望向陈阳的眼神,专注而明亮,依旧盛满了那种我曾无法理解的、飞蛾扑火般的炽热。

“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我感受到生命最真实的跳动和色彩…”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

生命最真实的跳动和色彩。我在台下听着,心里一片死寂的平静。原来,那场暴雨夜的伤害,那些淤青和眼泪,最终都成了她通往“真实生命”道路上,值得被铭记的勋章。挺好。

仪式结束,新人开始挨桌敬酒。喧闹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我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那对红色的身影缓缓移动,接受着潮水般的祝福。苏晴脸上始终带着无可挑剔的幸福笑容,只是那笑容,在偶尔掠过我所在的角落时,会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终于,他们走到了我这一桌。喧闹似乎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老林!”苏晴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笑容放大,眼底却有一丝极力掩饰的复杂情绪,像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谢谢你能来!”她端起酒杯。

“恭喜。”我站起身,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声音平稳得没有任何起伏。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杯沿,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陈阳站在她身边,一身剪裁完美的白色西装,衬得他更加挺拔。他脸上挂着新郎官应有的、无可挑剔的笑容,朝我举杯,语气带着一丝熟稔的客套和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林晚,谢了!今天人多,招待不周啊。”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似乎想捕捉到什么,但很快又移开,转向其他宾客。

就在他放下酒杯,准备转身走向下一桌的瞬间,我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像是要帮他整理一下本就很挺括的西装前襟。我的动作很轻,很快,快到几乎没人注意到。

指尖探入他西装内侧的口袋,轻轻一放。

一颗小小的、圆润的、包裹着浅绿色糖纸的薄荷糖,悄无声息地滑落进去,隐没在昂贵的衣料深处。

那是我口袋里,最后一颗薄荷糖。是她紧张时,我十年如一日,习惯性递过去的解药。带着清凉的甜意,能瞬间抚平她紧蹙的眉头。

做完这一切,我收回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礼节性动作。陈阳似乎毫无察觉,他的注意力早已转向旁边一位大声祝贺的长辈。苏晴正侧头和另一边的女伴说话,也没注意到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百年好合。”我看着他们,再次说出最标准的祝福语。

陈阳敷衍地点点头,揽着苏晴的腰,走向下一桌的喧嚣。苏晴在转身前,又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东西,比刚才更复杂了些,像是困惑,又像是一闪而过的、遥远记忆被触动的茫然,最终被淹没在涌来的祝福声浪里。

我没有再坐下。看着他们融入人群的背影,红色的礼服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任务完成了。告别也完成了。那颗薄荷糖,是我对自己十年无声守护的最后一次确认,也是一场彻底的埋葬。

转身,没有和任何人道别,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片喧腾的喜气,走出了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深秋夜晚的风迎面扑来,带着凛冽的寒意,瞬间吹散了身上沾染的香槟和香水味。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天文台App的推送通知,简洁的一行字:

【今晚23:17,百年一遇日全食,观测条件绝佳。】

我抬头望向夜空。城市的光污染让天空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红色,稀疏的几颗星星努力闪烁着微弱的光。没有月亮,也看不到即将被吞噬的太阳。

我的太阳,早已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里,在她决绝地挡在另一个男人身前、说出“活着的感觉”那一刻,就彻底地、不可逆转地沉入了永恒的黑夜。

天文学意义上的日全食百年一遇。而我生命里的那场日全食,早已发生,余下的,不过是漫长的、习以为常的黑夜。我紧了紧衣领,将手插进口袋,指尖触到一张硬挺的卡片边缘——是那张被我揉皱了又抚平、最终没有丢弃的红色请柬。然后,迈开脚步,独自走进城市深秋的凉夜,身影很快被浓重的暮色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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