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蹲在藏书阁屋檐上,袖子里的老九忽然扭了两下,像是闻到什么熟人味儿。它这鼻子比狗还灵,尤其是对带毒的东西。
风里飘来一股子说不清的味儿,像腐叶混着陈年药渣,还夹着点《慈悲经》烧糊的焦气。
我知道是谁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道灰影从墙根毒雾里钻出来,步子不紧不慢,手里拎着个瓷瓶,瓶口封着蜡,蜡上压了枚银针。
她抬头,红唇一勾:“十七,你躲得还挺高。”
我咬着的果核在牙缝里转了半圈,没吐也没咽。这姿势我练过三百多次,关键时刻能喷出三丈远,顺便把毒粉洒一路。
“三姐,”我慢悠悠开口,“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你上个月偷喝我鸡骨头汤的事嚷得全峰都知道。”
“嚷啊。”柳蝉衣把瓷瓶往地上一墩,“我今儿带的不是汤,是能让你省十次布局的玩意儿。”
她拔了银针,掀开瓶盖,轻轻一抖。
粉末飘出来,无色无味,连风都没扰动。可旁边那株常年疯长的食人藤,突然抽搐起来,叶片卷成拳头状,根须在地上划拉,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耳语。
我眯了眼。
这毒不伤身,专攻神识。能让人心跳乱半拍的,全靠幻听。
“新调的?”我问。
“熬了七天,加了三味你没听过的毒。”她冷笑,“你那些小把戏,糊弄赵日天还行。墨无涯那老东西,光靠谣言可吓不住。”
我咧了下嘴:“你不是说不插手的吗?前天谁在后山说‘十七的事少管,管多了折寿’?”
“那是前天。”她把瓶子塞进我手里,“今天我改主意了。你缺的不是脑子,是毒。而我,刚好缺个敢用这毒的疯子。”
我掂了掂瓶子,轻得很,像是装了把灰。但我知道,这一小撮,能搅翻半座执法堂。
“巡逻队改道了。”我说,“不走西廊,走高阶栈道。风向乱,毒粉撑不过三息。”
“所以你还在这儿啃果核?”她一把按住我手腕,指甲掐得不轻,“你当他们傻?刚传完‘血灯笼’,他们还能走明路?”
我甩开她手:“那你打算让毒粉自己长腿爬上去?”
她没答,从袖里抽出一根银针,往指尖一扎,血珠滚出来,她用针尖蘸了血,在空中画了三道线。
我认得这手法。
听心蛊引路阵。
这蛊虫专吃人话,藏在墙缝地底,靠声音活。平时没人注意,可一旦有人低语、呼吸、脚步声重一点,它们就醒了。
“你把毒粉喂给它们?”我问。
“不然呢?”她把瓷瓶倒过来,抖出一点粉,混在血里,“让它们爬一路,散一路。风再大,也吹不散钻在耳朵里的声音。”
我吹了声口哨,从袖里摸出老九。它打了个嗝,脑袋探出来,看见柳蝉衣,尾巴甩了甩,像是打招呼。
“去。”我把气运线缠在它头上,“带路,找听心蛊。”
它“嗖”地窜出去,贴着墙根钻进一道裂缝。没过多久,底下传来窸窣声,一群米粒大的黑虫顺着裂缝爬出来,排成细线,往栈道方向挪。
柳蝉衣把毒粉分成小包,用油纸裹了,塞进几只带头的蛊虫腹下。那些虫子不动声色,混进队伍,爬得不紧不慢。
“成了?”我问。
“等风。”她说。
我们蹲在屋檐另一头,离栈道不远不近。老九趴我肩上,耳朵竖着,听底下动静。
半个时辰后,第一队巡逻弟子来了。
四个人,佩剑,步伐齐整,走的是高阶专用道。风从东来,正好把毒虫爬过的路径吹一遍。
可他们走过去了,啥事没有。
我皱眉:“量不够?”
“不,”柳蝉衣盯着他们背影,“他们没听见想听的。”
我一愣。
随即明白。
这些人不怕毒,不怕死,怕的是“楚昭然”三个字。怕的是那个啃果核、撒谣言、半夜在墙根画符的疯小子。
他们怕的不是毒,是“像我”的东西。
柳蝉衣从怀里摸出个干瘪的果核,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差点笑出声。
这是我昨天啃的毒果残渣,壳都咬碎了,还沾着点血丝。
“你留的。”她说。
我点头:“顺手塞墙缝了。”
“现在,”她把果核捏碎,混进最后一包毒粉里,“让他们听见你。”
她扬手,粉末随风飘出,像灰,像尘,像没人注意的落叶。
第二队巡逻弟子刚踏上栈道,风正好卷过来。
第一个听见的是走在最后的那人。
他脚步一顿,耳朵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什么。
然后,他脸色变了。
“谁……谁在笑?”他低声问。
前头那人回头:“什么笑?”
“十七……十七在笑!”他猛地拔剑,剑尖乱指,“就在耳边!他啃果核的声音!咔、咔、咔……”
旁边一人也僵住了:“不是他……是往生咒……有人在念往生咒……”
“首座……首座在读我的命!”第三人突然抱头蹲下,“他说我活不过今夜!他说我该下地狱!”
队伍乱了。
有人拔剑四顾,有人后退,有人直接往回跑。
带队的队长还算稳,厉声喝止,可他自己耳朵也在抖,眼神飘忽,显然也没能幸免。
我们蹲在暗处,谁也没说话。
老九趴我肩上,打了个小嗝,像是在笑。
柳蝉衣嘴角翘了半寸,没说话,但那意思写在脸上:**看,这才叫下毒。**
我摸了摸眼尾那颗红痣,有点发烫。
不是因为毒,是因为爽。
这帮人天天追我,查我,恨不得扒了我的皮。现在倒好,自己把自己吓破了胆。
“下一步?”她问。
“不急。”我盯着那群仓皇后撤的背影,“让他们传。”
“传什么?”
“传十七没走远。”我从袖里摸出最后一颗毒果,咔地咬开,“传他就在墙缝里,就在风里,就在他们耳朵里。”
她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你这人,越疯越清醒。”
我没答,只把果核在掌心碾碎,混进剩下的毒粉里。
风又起了。
我扬手,粉末飞出去,像一场没人看见的雪。
底下,第三队巡逻弟子正走上来。
领头那人耳朵一抖,突然抬手捂住右耳。
他张了嘴,像是要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他身后一人猛地抽剑,剑尖直指他后心。
他没回头。
但肩膀,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