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指还搭在阵盘边上,热力图里那三个红点正慢慢挪动。北侧那个脚步稳得不像话,像是踩着节拍来的,每一步都卡在灵流波动的间隙里,明显不是瞎撞。
可就在这时候,主阵眼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震颤。
不是外来的,是内部传出来的——像有人从里面推了一把。
我眼皮一跳,立刻调转感知往核心导槽扫去。刚才设的那道陷阱还在运转,蛊丝缠着阵纹,只要有人强行挣脱就会自动收紧。按理说,没个半炷香别想脱身。
但那人已经站起来了。
峰主站在导槽边缘,袍角还在冒烟,脸色发白,手扶着铜柱稳住身形。他没喊人,也没骂谁,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指尖,那里有道细小的血痕,正缓缓渗出血珠。
他盯着那滴血看了三息,然后抬袖一抹,动作干脆利落。
我立刻让噬灵蚓皇模拟一次微弱反冲——就是那种刚启动阵法时常见的灵流回弹,幅度很小,普通人几乎察觉不到。
但他反应快得离谱。
脚跟一拧,直接退了半步,指节在铜柱上敲了一下,像是确认什么。等波动散去,他又恢复原样,背挺直,脸绷住,一副“我啥事没有”的模样。
可我知道他怕了。
真怕的人不会先退再看,他会硬撑着不动,哪怕骨头裂了也要站着。只有心里打鼓的,才会下意识躲一下,然后再装镇定。
我嘴角差点咧开,忍住了。
这老头以前见我就翻白眼,说我连阵图都画不齐,现在倒好,被我随手布的陷阱卡了这么久,出来还不敢声张。
有意思。
我慢慢坐直身子,肩膀耸了耸,像是刚缓过劲来。灰袍还是皱巴巴的,脸上也挂着那副“随时要晕”的表情,但脊椎一点点挺了起来,动作很慢,像是一截一截接回去的。
旁边一个执法弟子看见了,低声问:“你还行不行?要不要换人?”
我摆摆手,嗓音哑着:“死不了……让我靠会儿。”
他说完就走开了,我没拦他。反正我现在站不站、动不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峰主怎么看我。
果然,没过多久,我就感觉到一道视线扫过来。
不是匆匆一瞥,是停顿过的,带着重量的那种看。
我假装没察觉,低头摆弄阵盘凹槽里的碎石子,一边用指甲在上面划了几道暗纹。这是给噬灵蚓皇的指令:放点动静出来。
几息后,东侧一处分流节点“咔”地轻响一声,像是锁扣松了。
我猛地抬头,眼神慌了一下,手忙脚乱去扶,结果“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根导引杆。
“轰”地一声闷震,整个平台晃了半下。
不大,但足够了。
全场人都愣了那么一瞬。
而峰主——他是第一个往后退的。
半步,不多不少。手指瞬间掐住了腰间玉佩,又立刻松开,换成握拳。他没说话,也没训斥我,而是转头对身边弟子低声道:“你去处理。”
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不对劲。平时他下令都是斩钉截铁,这次却像是怕惊到谁似的,轻得像是在哄孩子。
我知道他在怕什么。
他在怕这震是不是冲他来的。
刚才那一下,和他被困时陷阱启动前的征兆一模一样。他以为我要动手,以为我连环设局,准备把他彻底钉死在阵眼里。
可实际上,我只是摔了个手滑。
但我不能说。
我说了就没意思了。
我喘了口气,像是累狠了,慢慢挪到阵盘东南角坐下。这个位置视野最好,能看到所有人,也能被所有人看到。我不躲,也不藏,就明明白白坐在那儿。
峰主的目光又扫了过来。
这次更久。
我抬起眼,正好和他对上。
他没躲,但也没说话,只是眼神变了。不再是那种“你算什么东西”的轻蔑,而是……有点像看一头受伤的野狗。
你以为它瘸着腿好欺负,走近了才发现,牙口还利着,嘴里还叼着半截断刀。
他看懂了。
我不是误打误撞进来的废物,我是能动阵心的人。
而且我已经动过了。
他转身的时候,袖子里那支判官笔一直攥着,指节发青。走到三丈外的石阶上坐下,一句话没说,由弟子代为指挥修复。
我没动。
他就这么坐着,我也这么坐着。
中间隔着一片焦土和几根歪斜的铜管,谁也没先开口。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以前他见我,连眼皮都懒得抬。现在他不敢不看我。
我摸了摸后颈,那里有一块旧伤疤,是五岁那年被毒寡妇咬的。现在有点发热,像是有什么在底下蠢蠢欲动。
烛九阴在我脑子里哼了一声,倒着说话:“…了醒觉…心跳慢他…”
我点点头。
他也觉得对方怕了。
我慢慢站起身,活动手腕,骨头发出几声脆响。然后深吸一口气,把一口混着噬魂香的浊气吐进阵风气流里。
味道很淡,像陈年药渣混着枯叶,闻久了会头晕。不是用来伤人的,是用来提醒的。
就像猎人路过时,在树上划一道痕。
意思是:这片林子,有人守着。
我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阵盘边上,伸手按了下去。
掌心贴住纹路的一瞬,命格印记微微发烫。
热力图上,那三个红点还在。北侧的那个已经靠近西侧枢纽,脚步没停。
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来啊。”我低声说,“再近点。”
峰主听见了,抬头看我。
我没看他,只盯着阵盘上的纹路。
那道被我改过的线,依旧泛着极淡的暗金,像一道藏在肉里的缝合线。
外面风有点大,吹得我破袍子哗啦响。
我抬起手,五指张开,又缓缓收拢。
指尖有点麻,是刚才用蛊王之力留下的后劲。不过没关系,这股麻劲正顺着经脉往上爬,变成一种熟悉的暖意。
掌控的感觉。
我忽然想起他以前怎么罚我的。
抄《阵法通义》三百遍,跪在青石台上晒太阳,说我要是再敢乱碰阵器,就把手剁了喂蚯蚓。
现在呢?
他坐在那儿,连看我都得斟酌眼神。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十根手指都在,还多了条命格线。
值了。
我往前踱了两步,靠近导槽边缘。那里有一块裂开的石砖,是我早年偷偷拓印密钥印的地方。现在砖缝里长了点绿苔,摸上去湿漉漉的。
我蹲下来,用指甲抠了抠。
下面藏着一枚静音蛊卵,是我昨夜埋的。现在还没孵化,但已经开始吸收周围灵压变化。
我轻轻拍了拍砖面,像是在安抚什么。
然后站起来,掸了掸灰袍。
这一套动作做完,我才转身,朝峰主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还在看我。
这次我没回避。
我们对视了大概两息。
他先移开目光。
我笑了下,没出声。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我到底知道多少,做过多少,藏了多少。
他在想,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等他掉进去。
可能吧。
也可能我只是运气好。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他已经不敢把我当傻子了。
我慢慢走回阵盘东南角,重新坐下。
手搭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
一下,两下。
像在数心跳。
远处,北侧巡线道的脚步声还在继续。
越来越近。
我抬起眼,看向西侧枢纽方向。
那个红点——
已经跨过了警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