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着手,指尖还悬在半空。
刚才那瓶笑忘散倒进去的时候,地底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蚁窝,嗡地一下全乱了。花倾城站在那儿笑,说什么“换我教你叠纸鹤”,搞得我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回后山喂蛊虫的童年午后。
可我知道,现在不是回忆谁教谁折纸的时辰。
她一笑,我就知道该动手了。
三股毒流已经在地下转得差不多,外层癫狂、中层自残、内层遗忘——这玩意儿再拖下去,连我自己都怕记不住今早啃过的果核是杏的还是桃的。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断剑蛇首上,那青铜脑袋抖了两抖,像被吵醒的懒汉。
“干活了。”我在心里说,“别装死。”
血顺着剑槽往下渗,刚碰到底下的阵纹,整片地面猛地一震。原本僵住的万毒窟弟子一个个抽起来,七窍往外冒紫黑泡沫,像是喝了假酒的醉鬼,嗓子里咕噜咕噜响,却没人能喊出声。
蚀骨哀螨卵炸了。
这些小东西埋了十丈深,专挑痛觉神经下嘴,吃一口你就哑巴疼。现在它们破壳而出,顺着毒气钻进每个人脚心,连惨叫都省了。只见一群人跪在地上扭动,脸憋成酱紫色,手抓着泥土,指节发白,却连一声“啊”都挤不出来。
花倾城脸色变了。
她脚下那圈虹光本来已经退到脚踝,结果这一波毒潮反冲,直接顺着她小腿往上爬,烧得她膝盖发颤。她赶紧闭眼,藤蔓簪一震,音律荡开,周身气机拧成个罩子,硬生生把毒素挡在外面一瞬。
行啊,还挺能扛。
但我没打算让她多喘几口气。
我故意把手往左臂旧伤上一划,血哗地淌下来,滴在阵枢上发出“嗤”的轻响。这不是真伤发作,是我特地割的——血一落地,埋在土里的哭丧蛊孢子立刻炸开,化作细雾随风飘散。
这玩意儿闻着没事,吸进鼻腔就完蛋。它不毒人,专勾记忆里最疼的那一段。
花倾城睫毛猛地一跳。
她护罩晃了半秒。
就是现在!
我瞳孔一缩,瞬间变成竖线,千针泣脉阵启动。地下无数毒刺破土而出,全是冲着脚踝去的,又准又狠。剩下还能站着的七八个高阶弟子,一个都没跑掉,全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有个家伙还想运功震断毒刺,结果刚提气,一根刺就顺着经络往上钻,直冲脑门。他当场翻白眼,嘴角抽搐,开始哼起儿歌来。
挺好听的,就是不该在这时候唱。
花倾城终于睁开眼。
她看着满地打滚的手下,有人抱着头傻笑,有人拿脑袋撞石头,还有个干脆趴在地上舔泥巴,嘴里念叨着“娘亲做的饼真香”。她嘴唇抿成一条线,脸色白得像纸。
“你……”她声音有点抖,“不是只会装怂?”
我没答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腰间。
那条肉粉色的蠕虫状腰带,正微微发热。
噬灵蚓皇醒了。
它不喜欢吵,但更讨厌别人在我地盘撒野。我右手拍地,左手掐拘魂诀,指节轮转如飞。地底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翻身。
然后——
“噗。”
一声闷响从地底传来。
不是爆炸,也不是雷鸣,就是那种……老牛卧槽时才有的厚重排气声。
紧接着,一股淡绿色烟瘴从裂缝里冒出来,混着黑蟒般的毒气,眨眼铺满整个战场。那群结阵想拼死一搏的弟子刚点燃体内残药,吸入这口绿气,顿时眼神发直。
前一秒还在并肩作战,下一秒就红了眼。
一个转身就把刀捅进了同伴肚子,另一个反手扯下对方耳朵塞进自己嘴里,嚼得嘎嘣响。有个甚至跪下来抱住尸体猛亲,边亲边哭:“别走,你说过要娶我的!”
场面一度失控。
花倾城站在原地,手指攥紧藤蔓簪,指节泛青。她没动,也没下令,像是突然忘了该怎么指挥。
我慢慢站起身,腿有点麻,毕竟坐太久。我活动了下肩膀,顺手把断剑拔出来,在裤腿上擦了擦血。
“怎么样?”我开口,声音不大,“还想着教我折纸鹤吗?”
她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得像熬糊的药。
“楚昭然……”她嗓音沙哑,“你根本不是那个躲在后山啃果核的小废物。”
“哦?”我歪头,“那你以为我是谁?”
“你是……”她顿了顿,呼吸一滞,“那个让我忘记一切的人。”
我笑了笑,没否认也没承认。
反正她记起来也好,记不起来也罢,眼下这局,已经收不住了。
她缓缓抬起手,冲着东侧山坳方向挥了一下。
“集结。”她声音低但清晰,“剩下的人,往那边撤。”
十几个还没彻底疯的弟子挣扎着爬起来,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往东边跑。有几个脚踝还插着毒刺,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可没人敢停下。
我站在原地没拦。
让他们走。
走得越远越好。
等他们发现东侧山坳底下埋着三百斤腐心菇孢子的时候,估计就懒得跑了。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里还有点铁锈味。刚才咬舌尖太狠,血止不住。我顺手把断剑插回腰间,那蛇首蹭着我肋骨,凉飕飕的。
“烛九阴。”我低声问,“你说她刚才那句话,是不是快想起来什么了?”
它没回话,倒是腰间的噬灵蚓皇轻轻扭了下身子,像是在打嗝。
我拍拍它:“别急,好戏还没开场。”
远处,最后一名弟子拖着伤腿跨过山坳边缘。花倾城落在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不像恨,也不像怨。
倒像是在确认某件很久以前的事。
我没躲她的目光,反而冲她扬了扬下巴。
她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坡后。
我站在原地,听着风里传来的几声闷哼和骨头断裂的脆响,知道腐心菇孢子已经开始工作。
我摸了摸袖子里剩下的半瓶笑忘散,心想这玩意儿下次能不能兑水煮汤,骗赵日天喝一口试试。
正琢磨着,腰间的噬灵蚓皇突然剧烈一抖。
我低头一看,它原本温热的表皮瞬间变得冰凉,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紧接着,地面微微震动。
不是毒阵的波动,也不是人为踩踏。
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在地底苏醒时,脊椎一节节拱起的动静。
我皱眉,蹲下身把手贴在地上。
土层深处,传来一阵规律的搏动。
咚、咚、咚。
像心跳。
但比人的心跳慢得多,也沉得多。
而且——
它正朝着这个方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