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地上,手心贴着泥土。
那股咚咚的震动还在来,不急不缓,像谁在地底下敲鼓。可现在顾不上它了——花倾城带着人已经冲到山坳口,脚步虽乱,方向却准得要命,偏偏绕开了我埋毒阵最狠的三块死地。
真是见鬼的直觉。
我右手一翻,拘魂诀结到第七式,指尖灵光一闪,打入地面阵枢。这招不能留情,再让她跑出这片区域,毒气稀释,蛊网失效,前面放血演戏全白搭。
腰间的噬灵蚓皇猛地一绷,整条身子从软趴趴的腰带状变得笔直,头顶那圈草环晃了晃,像是被风吹动,可这儿哪来的风?
“知道你要表现。”我低声说,“别到时候又装睡。”
话音刚落,东侧山坳边缘的土层“咔”地裂开,数十根肉粉色的粗壮蛊须破土而出,像树根疯长,眨眼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横在出口前。最后几个踉跄奔逃的弟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小腿刚抬离地面,就被几根蛊须缠住,猛地往下一拽,整个人扑倒在地,还没爬起,又被拖进裂缝里,只留下一声闷哼和半截断掉的靴子。
花倾城脚步一顿,站在网前十步远,脸色比纸还白。她身后只剩四个人,个个脚踝带伤,有人胳膊都快断了,还在硬撑着站她身侧。
“你连退路都算好了?”她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喉咙里塞了沙。
我没答,只是摸了摸后颈。
这个动作我熟,每次想种蛊前都会做。她盯着我的手,瞳孔缩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该记起来的事。
我笑了笑:“你想走?可以啊,但得先问问这蠢虫同不同意。”
说着,我轻轻拍了下腰间。
噬灵蚓皇扭了半圈,张嘴——“噗”地喷出一团彩虹色粉末,轻飘飘洒在蛊网上。那粉看着像糖霜,落下去却“滋”地冒烟,瞬间化作一片淡紫色雾气,随风扩散。
一个刚想绕道的弟子吸了一口,当场停住,眼神发直。他缓缓转头,盯着身边同伴,突然扑上去就是一口,咬在对方肩膀上,死不松口。另一个捂着耳朵跪下,一边哭一边喊:“我错了!我不该偷看娘亲烧信!”
场面顿时乱了套。
花倾城咬牙,手腕一抖,藤蔓簪在掌心转了个圈,随即送到唇边。她吹响骸骨笛,两具从毒雾里爬出来的腐尸傀儡摇摇晃晃站起,没有眼睛,没有痛感,直愣愣撞向蛊网。
轰!
两具尸体同时自爆,黑浆四溅,蛊网被炸出一道缺口。紧接着,三名高阶弟子咬破舌尖,胸口炸开血花,竟是用了血遁术,借着自伤强行提速,一瞬掠过缺口,眼看就要冲出去。
我眯眼。
这种拼死一搏的打法,倒是有点意思。
可他们忘了,我这儿不只有毒,还有“等”。
我左手一扬,袖中滑出一小撮灰白色粉末——噬灵蚓皇幼体蜕皮磨的,遇血即燃。我屈指一弹,粉末精准落在那三人落地之处。他们脚刚沾地,地上“腾”地窜起火苗,不是真火,是蚀魂焰,专烧灵脉。
三人齐齐惨叫,腿一软,跪了下去。其中一人还想往前爬,结果手指刚动,一条细如发丝的蛊须从土里钻出,顺着指甲缝钻进去,一路往上,他整条手臂瞬间肿胀发紫,疼得把头往地上撞。
“够了!”花倾城厉喝,藤蔓簪指向我,“楚昭然!你非要赶尽杀绝?”
我耸肩:“是你非要往外冲,我拦着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她冷笑,“那你告诉我,昨夜后山的纸鹤,是谁叠的?”
我动作顿了一下。
她眼神死死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
我没接这话,反而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噬灵蚓皇。它刚才还躁动不安,现在却安静下来,表皮重新回暖,可尾端还在微微抽搐,像在怕什么。
地底的震动又来了。
咚、咚、咚。
这次更近了,震得我掌心发麻。我慢慢把手贴回地面,感觉到那节奏……竟然和噬灵蚓皇的呼吸开始同步。
一呼,一震;一吸,一颤。
不对劲。
这蠢虫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慌,除非是碰上了它血脉里的东西——要么是天敌,要么是祖宗。
我咬破指尖,迅速在空中画了一道符。青玉峰主教的《镇渊诀》残式,说是能压地脉异动,当年他拿我血画阵时顺口提过。符成,指尖一点,符纸自燃,焦味混着土腥味钻进鼻腔。
地面震颤果然弱了几分。
我松了口气,正想再探一次,腰间断剑突然一抖。
蛇首张嘴,倒着吐出一句:“来的不是东西。”
我皱眉:“废话,我要知道是什么,还用问你?”
它没再说话,只是蛇瞳微闪,像是在听什么远处的声音。
花倾城那边也没闲着。她挥了挥手,剩下三人立刻背靠背围成一圈,各自取出一枚血玉符捏碎,精血渗入地面,竟勾出一道暗红色阵纹,隐隐要连成护盾。
我一眼认出来——万毒窟的“赤心锁命阵”,靠献祭生命力续命用的,不到绝境没人敢开。
看来她是真打算拼命了。
我叹了口气,伸手去摸袖子里的笑忘散。
半瓶还剩大半,本来想留着兑水骗赵日天喝,现在看,说不定得先拿它做个局。这药发作慢,但后劲足,能让人把最不想记的事全忘了,正好打乱他们的阵法节奏。
可就在我掏瓶子的时候,地面猛地一沉。
不是震动,是塌陷。
东侧山坳边缘足足十丈范围的土层往下陷了半尺,裂缝中冒出一股黑气,不散,反而聚成一条线,笔直朝着我们这边延伸。
噬灵蚓皇整个身子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我也僵住了。
那黑气……怎么看着像是顺着阵纹在走?
我布的毒阵,每一处节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这黑气行进的路线,分明是在沿着我阵法的灵脉走,而且速度极稳,像是……在吸收。
“不好。”我低骂一声,立刻掐诀想收阵。
可晚了。
阵枢传来一阵反震,像是被人从地底抢走了控制权。我指尖一麻,灵力差点岔道。再看那蛊网,原本肉粉色的蛊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侵蚀。
花倾城也察觉了异样,猛地抬头看向我:“你……失去阵控了?”
我没理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脚下。
那股心跳声又来了,但这次不一样了。
它不再只是震动。
而是……有规律地跳了三下,停顿,再跳三下。
像某种信号。
我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伸手去摸噬灵蚓皇的头部。它额头那圈草环还在,可温度冰得吓人。我用力搓了两下,它才轻轻颤了颤,像是缓过神。
“你听见了吗?”我低声问,“这节奏……是不是你以前吃过的某种蛊王传信方式?”
它没回应,但尾端突然剧烈一抽,紧接着,从它体内传出一阵极其微弱的嗡鸣——和地底的三连跳,完全一致。
我脑子“嗡”了一声。
这蠢虫……它认识这个节奏。
而且它怕的不是敌人。
是“长辈”。
我正要再探查,地面猛然一拱。
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山坳深处缓缓隆起,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地底撑起身形。土层崩裂,石块滚落,那黑气凝聚成柱,直冲天际。
花倾城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发紧:“下面……到底是什么?”
我盯着那道隆起的土脊,手慢慢握紧了断剑。
剑柄上还沾着我上一轮咬舌尖留下的血,湿漉漉的,顺着指缝往下滴。
一滴。
两滴。
第三滴刚落到剑格上,那土脊突然裂开一道缝。
里面没有眼睛,没有脸。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和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熟悉气息。
就像……我五岁那年,在乱葬岗啃着果核醒来时,闻到的第一口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