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裂了。
我听见那声脆响,像是干枯的树枝被人踩断,又像是老屋梁上突然崩开一道缝。声音不大,但在这一刻,比雷还响。
脚底下的震动传上来,三下,稳稳当当,顺着经络往指尖走。我知道,腐心铃响了。
第一重毒,开了。
花倾城的手刚从地上抬起来,指节还在用力,可她整个人已经僵住了。右腿像被什么东西缠住,泥沼泛起一圈圈紫黑涟漪,慢慢往上爬,盖过靴筒,贴着小腿肚往膝盖去。
她没喊,也没动,只是呼吸变了——短、急、浅,像是怕惊动什么。
我站在高处,断剑拄地,手背上的血还没干,黏糊糊的,沾了些灰,成了暗褐色。烛九阴的蛇头微微偏了半寸,眼珠转了个圈,像是在数底下有多少条命正在发烂。
“引。”我低声说。
它没回应,但地底传来动静。
不是轰隆那种,是软的,像有人在泥里慢慢翻身。紫黑色的毒液从裂缝里往外冒,不急,一缕一缕,沿着早就挖好的沟槽走,像是给这片地铺了张看不见的网。那些液体碰上残兵的鞋底,立刻往下渗,无声无息。
一个家伙想往后退,脚刚抬,人就歪了。
他没摔,是抽。膝盖猛地一弯,整个人弓成虾米,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再抬头时,七窍都在冒泡,粉的,像打翻的糖水泡了几天,表面浮着一层油光。
他没叫。
不是不想,是叫不出来。毒已经钻进脑子,醉梦膏发作,意识沉得像陷进沼泽,可身体每一根神经都醒着,痛觉放大十倍。他瞪着眼,嘴张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另一个更惨。
他想结印,手掌按地的一瞬,皮肉就开始化。不是烧,也不是烂,是软了,像冬天冻过的萝卜放进了热水,一层层往下塌。他的手和地面黏液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肉哪是泥。
他低头看,瞳孔缩成针尖。
然后,他笑了。
笑得很难看,嘴角扯到耳根,眼泪从眼角流下来,却是黑的。
幻心引,也进去了。
花倾城终于动了。
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来,没洒向天,也没画符,而是直接炸在身前,形成一层薄雾。血雾一出,周围的毒气像是遇到火的油,猛地一缩,暂时不敢靠近。
她抬头看我,眼神像刀子刮过铁板。
“你早就在等这一刻。”
我说:“不是我在等。”
她愣了下。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是这三百六十种毒,等了十年。”
她说不出话。
十年前,我还在乱葬岗啃死人骨头的时候,这些毒就已经在试了。蚀骨蜜瘴、融筋散、醉梦膏、千尸蜕皮蛊……每一种我都拿自己试过,疼得满地打滚,吐出来的血里都是虫子。那时候没人知道我在干什么,只当我是个疯子。
现在,它们熟了。
就像地里的庄稼,到了收割的时候。
她还想撑。
左手掐诀,真气在体内转了一周天,想把毒逼出来。可她刚运功,脸色就变了。
不对劲。
越逼,毒走得越快。那些东西像是认路的蚂蚁,顺着经脉一路往上,专挑她真气流动的地方钻。她闭眼再查,五感全乱了——明明四周腥臭扑鼻,她却闻到了桂花香,淡淡的,像是小时候院墙外那棵老树开花。
那是幻心引的最后一道信号:感官倒错。
再过半盏茶,她会开始看见不存在的东西,听见死人说话,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
但她还是没倒。
圣女的修为不是白来的。她猛地一掌拍向胸口,震得气血翻涌,硬生生把即将窜上脑门的毒压下去一瞬。接着,她右手拔下发簪,那根食人藤蔓缠成的簪子,尖端滴着绿汁,朝空中一划。
“嗡——”
一声轻鸣,藤蔓抖开,像活蛇般甩向四周,试图扫清毒雾。
可它刚伸出去,就被地下冒出的一股紫液缠住。那液体滑腻异常,一碰藤蔓,立刻腐蚀,绿汁和紫液混在一起,腾起一股白烟。花倾城手腕一抖,赶紧收回,可发簪前端已经焦黑卷曲,像是被火烧过。
她脸色终于变了。
这不是普通的毒。
这是专门对付她的。
每一种,都克制万毒窟的功法路子;每一种,都能借她运功时的真气流动加速侵蚀。她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我看着她,没动。
腰间的噬灵蚓皇早已沉入地底,像块石头,但它体内的九幽鸣鼓蛊还在敲。咚、咚、咚,频率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每一次震动,都会让地下的毒脉跳一下。
第三重,要来了。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那个还在冒泡的残兵。那人已经跪在地上,双手抱头,指甲抠进头皮,嘴里念叨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娘……我不冷……真的不冷……”
她想救。
可她动不了。
左脚刚抬,脚下泥土突然变软,像煮化的糯米团。她整个人一沉,膝盖以下直接陷了进去。紫黑的泥浆迅速往上爬,皮肤接触的瞬间,立刻泛起一片龟甲状的紫斑,像是有无数小虫在皮下爬行。
千尸蜕皮蛊,发动。
这是最狠的一种。不杀人,专剥人皮肉。中者会在清醒状态下,亲眼看着自己的皮肤一块块脱落,露出下面蠕动的肌肉和血管。整个过程持续三天,痛不欲生,但偏偏死不了。
她咬牙,左手猛按地面,想把自己拔出来。
可手刚撑下,掌心立刻传来灼烧感。融筋散已经渗透进土里,连地面都成了毒源。她闷哼一声,手指抽搐,差点撑不住。
我轻轻抬起断剑,横在胸前。
左手三指在空中虚划,一勾、一绕、一收。
封印手诀,最后一式,落定。
头顶的雾网颜色变了。
从透明,到淡青,再到深灰,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空气变得粘稠,连风都绕着走。密毒区彻底封闭,成了一个活的牢笼。
她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
我没移开视线。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疯:“楚昭然……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我说:“我不是困你。”
她一怔。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是让你,自己走进坟里。”
她脸上的笑僵住了。
就在这时,她陷在泥里的左腿突然抽搐了一下。
不是她控制的。
是皮下的紫斑在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往外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