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那儿,膝盖上横着断剑,手搭在剑柄两边,不动。鼻血已经不流了,可脑袋里那股嗡嗡声还在,像有群蚊子钻进脑壳里开会。柳蝉衣站我旁边,一只手按在后腰,指头时不时抽一下,我知道她在忍。
不是怕,是气。
她最讨厌被人耍,尤其是被这种阴沟里的手段耍得动都不敢动。
“你到底在等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
我没睁眼,“等它吃饱。”
“吃?吃什么?”
“吃咱们刚才那股火。”我睁开一只眼,瞥了眼地上还在抽搐的绿纹,“人走了,阵没撤,说明这玩意儿现在靠惯性转。但它得有燃料——怒气、杀意、心跳快一点都算。咱们越躁,它越欢。”
她冷笑:“所以你就坐这儿当供品?”
“我不是供品。”我摸出一颗果核,边缘带牙印的那种,“我是修锅炉的。”
说着,我把果核轻轻碾碎,指尖沾了点唾液混进去,搓成个小泥团。蛐皇在我腰带上动了动,尾巴扫了下小腿,意思是:懂了。
我用小指勾着蛊丝,顺着腰带滑下去,贴着地皮爬向最近的一条毒脉节点。这活不能急,一急就带杀气,杀气一起,阵就兴奋,立马反扑。所以我一边放蛊,一边哼歌。
五音不全的那种。
“你疯了吧?”柳蝉衣瞪我。
“不疯。”我继续哼,“唱歌能降心火,师父说的。虽然他那会儿喝多了,但道理没错。”
她没接话,估计在怀疑我是不是真打算用跑调山歌破阵。
其实我不是。
我是借节奏控蛊。
每哼一个音,蛊丝就往前探一寸,像踩着拍子走。到了节点,我让蛊丝绕一圈,不碰毒素主流,只蹭边取样。几息后,信息回来——这毒是个团伙作案,三种主毒互相配合,一个煽动情绪,一个腐蚀经脉,一个负责传信给幕后,跟快递分拣似的,环环相扣。
问题来了。
它们太团结了。
正常毒物哪有这么齐心?肯定有人调和过。
我眯起眼,从袖袋摸出一颗蜡丸,表面有点发灰,是我前两天试药剩下的“解隐散”。本来是拿来中和变异蛊毒的,结果发现它有个怪脾气——能让相容的毒变排斥,就像往一锅汤里倒醋,蛋白立马结块。
现在,我不需要解毒。
我需要添坏。
我把蜡丸捏在手里,咬破指尖,滴了滴血上去。血渗进蜡壳,药性瞬间激活,原本安静的粉末开始微微震颤,像是醒了。
“你要干嘛?”柳蝉衣盯着我手。
“请客。”我说,“请它们内斗。”
她刚要说话,我抬手示意她闭嘴,然后借着扶剑起身的动作,把蜡丸轻轻磕在地面裂缝边上。力道要轻,位置要准,刚好卡进血引千丝缚的支流口。
药遇湿即化。
解隐散顺着毒脉悄悄渗进去,像一粒沙掉进齿轮箱。
起初没动静。
过了七八息,某处绿纹突然抽了一下,像是打嗝。紧接着,一段藤蔓状的毒线开始发黑,膨胀,下一秒“噗”地炸开,喷出一股黑雾,呛得柳蝉衣往后退了半步。
“什么东西?!”
“熟人。”我笑,“刚才还联手干活的,现在互相咬上了。”
果然,另一边的黏液膜也开始不对劲,原本贴墙生长的好好的,突然自己卷边,边缘发焦,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腐蚀。墙上“罪”字的笔画开始扭曲,油渍往下淌的速度也乱了,有的快,有的慢,像一群争食的蛆。
蛐皇在我腰带上缓缓缠回来,草环晃了晃,像是在点头。
“行了。”我拍拍它,“歇会儿。”
柳蝉衣蹲下来,伸手戳了戳地上那滩黑雾,指尖立刻泛起青紫。“这是……互噬?你让它们自相残杀了?”
“准确说,是挑拨离间。”我把果核渣子吐在地上,“解隐散不杀人,专搞分裂。原来三股毒是一条心,现在其中一个觉得另两个想吞它,反手就掀桌子。这阵再聪明,也架不住自己人先打起来。”
她抬头看我,眼神有点复杂。“你什么时候研究出这招的?”
“昨天。”我耸肩,“本来想拿赵日天试试,后来觉得他太蠢,浪费药。”
她没笑,反而皱眉:“可它们还在动。”
确实。
虽然混乱了,但阵没崩。扰神铃还在响,频率比之前乱了些,可依旧刺脑仁。墙角的铁链微微晃动,像是随时准备升空。
“没崩是因为还有底货。”我指着地下,“主源还在撑。刚才那波只是分支暴走,真正的大头还没炸。”
“那你打算怎么办?再喂一粒?”
“不行。”我摇头,“再投一次,动静太大,等于敲锣打鼓告诉幕后——我改你系统了。他要是直接掐断整个阵,咱们反而被动。”
她眯眼:“所以你得让他自己觉得,是阵出了问题,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聪明。”我咧嘴,“所以接下来,不是添药,是添病。”
她愣住:“病?”
“对。”我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半截干枯的藤须,灰里透红,闻着有股陈年霉味,“这是我从后山拔的‘懒筋草’,本身没毒,但能让蛊虫犯困。把它掺进解隐散的余波里,顺着乱流飘到主源附近——”
“主源一犯迷糊,供毒不稳,整个阵就会出现延迟、错频。”她接上,“外人看着,像是老化故障。”
“Exactly。”我差点蹦出英文,赶紧咽回去,“就是这个意思。”
我用指尖蘸了点唾液,把懒筋草碾成粉,混进最后一粒解隐散残渣里,搓成米粒大小的药珠。这次不敢直接扔,得让蛊丝驮着,一点点送进主脉交汇口。
过程慢得像绣花。
我屏住呼吸,手指微颤,生怕一抖就激起杀意。柳蝉衣也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院子里只剩铃声嗡嗡,墙皮剥落的窸窣,还有那股越来越浓的死腥味。
药珠到位。
我收回蛊丝,拍了拍手。
三息。
五息。
八息。
忽然,整片绿纹猛地一抽,像是被谁拽了根线。紧接着,四角铁链同时剧烈晃动,铃声骤然拔高,尖得能撕耳膜。我俩同时捂头,我感觉太阳穴又开始跳。
但只持续了一瞬。
铃声戛然而止。
铁链垂下。
墙上的“罪”字“啪”地裂成两半,黑油顺着裂缝流进土里,像是被吸进去的。
地面毒脉开始回缩,颜色由绿转灰,最后“噗”地一声,像漏气的皮管,彻底瘪了。
我长出一口气。
“坏了。”我说。
柳蝉衣抹了把额头冷汗:“真成了?”
“阵没破。”我摇头,“是瘫了。现在像个发高烧的病人,意识不清,动作失调。幕后那人要是正在远程操控,得以为是系统自毁。”
她看向那堵重新闭合的墙,“那他们会不会……派人来看看?”
“会。”我站起身,拍了拍灰,“但来的不会是刚才那三个木偶。他们会派更谨慎的,或者干脆放弃。”
她盯着我:“然后呢?”
我低头看了看断剑,剑柄上还沾着点血。
“然后。”我握紧剑柄,指节发出轻响,“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看是谁先忍不住,掀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