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口两侧的岩石像是被谁用烙铁一笔笔描过,暗红纹路缓缓扭动,拼出三个字——“恭候多时”。
我盯着那行血字,喉咙有点干。
不是怕,是胃里那位老兄开始打嗝了。一串彩虹光从嘴里冒出来,在空中划了个小圈,啪地炸成细碎星点。
柳蝉衣站我旁边,没动,也没说话,但我知道她耳朵后面那根银针还插着。她一向这样,越安静越危险,跟毒草园里那盆白天睡觉晚上咬人的“笑面兰”一个德性。
“这字……”她终于开口,“是你写的?”
“我要是有这闲工夫,早拿蛊虫拼个‘此地不宜久留’了。”我摸了摸眼尾,那颗红痣还在跳,一下重一下轻,像有人在我皮下敲电报,“不过它认得我。”
话刚落,脚底灰石突然颤了半拍。
咚。
不是地震,是心跳。
整片山壁都跟着抖了一下,连带着那些血纹也泛起微光,像是吃饱喝足后打了个饱嗝。噬灵蚓皇立刻缩成一团,草环忽明忽暗,头顶还冒着小泡泡——这是它紧张的表现,上次这么怂还是看见赵日天拿灭世紫焰烤红薯。
“别慌。”我拍了拍它,“待会儿要是真打起来,你负责喷护罩,我来哭。”
它哆嗦了一下,放了个更响的屁,护罩瞬间加厚一圈。
柳蝉衣瞥我一眼:“你还真打算进去?”
“人家都写‘恭候多时’了,咱空着手来,好歹得回个礼。”我从怀里掏出一块烧焦的纸片,正是昨夜藏下的《玄穹地脉图》残角,“你看,我都带请柬了。”
“那是你自己画的。”
“可它认啊。”我指了指地面,“不信你踩踩看。”
她没动,但我看见她脚尖微微收了收。
我咧嘴一笑,低头对烛九阴说:“老规矩,问一句。”
断剑上的青铜蛇首晃了晃,嘴巴张开,吐出三个倒字:“……者亲认。”
我点点头:“果然不是幻觉。”
柳蝉衣皱眉:“它说什么?”
“它说里面那位,请我们吃席。”我收起地图,从腰带夹层摸出三包药粉,分别往地上、空中和鞋底一撒。淡紫火环腾地燃起,隔开了地脉传来的那股子黏糊劲儿。
果核碎末飘进雾里,泛起蓝光,十几条几乎看不见的丝线浮了出来,横七竖八地悬在半空,像蜘蛛网,又不像。
“引魂蛛丝。”我捏着鼻子闻了闻,“专勾人心事,踩上去不疼不痒,回头就能梦见小时候尿床那档子事。”
她冷哼一声:“你常梦见这个?”
“偶尔。”我耸肩,“主要是梦到五岁那年啃纸钱,结果咬出个阵图来。那时候不懂事,还以为乱葬岗的风是香的。”
她没接话,反手把耳后银针拔了半寸,又塞回去。
我知道她在防什么。这种地方,最容易被人顺着神识钻进来,轻轻一扯,就把你最不想记的事翻个底朝天。
我蹲下身,指尖轻碰噬灵蚓皇的脑袋:“老伙计,你也感觉到了吧?”
它缓缓点头,草环光闪得更快了,像是在催我。
“它在叫你?”我又问。
它放了个短促的小屁,护罩边缘泛起涟漪。
我站起来,拍拍裤子:“行,既然主人都发帖了,咱们也不能失礼。”
我从嘴里抠出最后一片果核,吹口气,扔向那道裂口。
果核飞到一半,突然停住。
不是悬空,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一条蛛丝无声缠上它,轻轻一拽,果核就歪了个方向,直直坠入裂口深处。
几秒后,里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吞了它。
我笑了:“看来菜单已经上了。”
柳蝉衣终于往前迈了一步,站到我身边:“你确定这不是陷阱?”
“当然是陷阱。”我掏出一把青紫粉末,抹在断剑刃口,“可你有没有发现,最危险的陷阱,往往长得很像家?”
她看着我,眼神有点复杂。
我没理她,反手把烛九阴往前一递。
青铜蛇首猛地一震,倒吐三字:“……路断。”
我眯起眼:“意思是,进去容易,回来难?”
它不动了。
我也不动。
风忽然停了。
连护罩外的毒瘴都不再流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按下了暂停键。
地面再次震动,比刚才更沉。
咚。
咚。
两下。
血纹重新排列,组成新一句话:
**“血脉已验。”**
我眼角一抽。
这四个字,跟我五岁那年在乱葬岗摆出来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
那时候没人教我写字,是我自己用死人骨头和蛊虫,一点点拼出来的。每一笔都沾着腐臭,每一划都引来秃鹫盘旋。
而现在,这些血纹……
是复刻。
是复制粘贴。
是有人把我童年的痕迹,原封不动搬进了这座遗迹。
“你到底是谁?”我低声问,不是问柳蝉衣,是问里面那个东西。
没人回答。
但眼尾的红痣突然烫得厉害,像是要烧穿皮肤。
我咬破舌尖,逼出一丝清醒,顺手把最后一粒驱瘴丸塞进嘴里。彩虹味的,加了跳跳糖,嚼起来咯吱响。
“走不走?”我问。
“你不怕?”她盯着我。
“怕啊。”我咧嘴,“可你要是在乱葬岗长大,就会明白一件事——最可怕的不是鬼,是有人记得你的童年。”
她沉默片刻,抬手解下外袍。
我以为她要脱衣服,结果她撕下袖口一角,绑在左臂上。
“要是碰见空寂师父。”她说,“记得帮我问他,偷我桂花糕到底图个啥。”
我笑出声:“行,让他拿舍利子赔你。”
我们并肩往前走,踏过最后一块灰石。
地面剧烈一震,血纹齐亮,护罩被压得微微凹陷,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推。
噬灵蚓皇缩成一团,草环闪得几乎连成一线。
我握紧断剑,烛九阴的蛇首突然转向我,嘴巴一张,吐出最后三个字:
“……门开。”
前方裂口猛然扩张,像是巨兽张嘴,黑气翻涌而出,裹着一股陈年腐香,混着某种说不清的腥甜。
我往前一步,鞋底踩进那片黑暗。
刹那间,脚底的地气变了。
不再是心跳,是呼吸。
一呼,一吸。
像在迎接我。
柳蝉衣紧跟一步,银针仍卡在耳后。
我们站在门槛上,外面是荒山,里面是深渊。
身后,灰石上的血纹缓缓重组,拼出最后一句话:
**“亲子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