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簇野蒿又晃了一下。
这次不是风,是根须在土里挪了位置。我脚底一滑,顺势蹲下,手掌按地,三根蛊丝顺着掌心滑出,贴着地面朝前爬。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甜味,像是腐烂的梨子混着香灰,闻多了脑袋发沉。
剑奇兽已经退到我身后半步,脊背弓起,尾巴绷得像根铁条。它没叫,但耳朵尖微微抽动,那是它准备扑杀前的信号。
“别急。”我低声说,“这回不是小鱼小虾。”
蛊丝探到两丈外,突然一顿——前面的地气不对,像是被人用热油烫过一遍,黏糊糊的,带着一股子让人反胃的暖意。这是合欢宗的手法,他们喜欢把阵纹藏在活物根系里,借植物呼吸来掩盖灵力波动。
我收回蛊丝,指尖沾了点土沫搓了搓,颜色发青,还有点滑腻。柳蝉衣说过,这种土只有被“情脉阵”浸染过的才会这样,碰上活人能勾出七情乱流,碰上死人能把怨念养大。
“好家伙,还带种地的?”我啐了一口,“当自己是菜园子掌柜?”
正说着,肩头一沉,噬灵蚓皇从袖口钻出来,脑袋歪了歪,冲我眨了眨眼。它现在通体泛银,跟刚镀了层锡似的,显然是刚才吞了那瓶蚀魂液后有了反应。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摸了摸它脑门。
它没吱声,而是扭头对着东南方向张了张嘴,然后“噗”地喷出一小口黑雾。雾气落地没散,反而往一个方向缓缓流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着走。
我眯眼看了会儿,心里咯噔一下——那路线,正好穿过断龙崖下的古道,直通执法堂后山。
“你是说……药是从那边来的?”我问。
它点点头,又甩了甩尾巴,意思是:不止是药,人也快到了。
我立刻从怀里摸出那张纸条,摊在地上,用指甲沿着上面的地形图划了一圈。红点标的是子时三刻交接信物的地方,可现在才戌末,离约定时间还有两个多时辰。正常人不会提前这么久到,除非——他不是来接头的,他是来布阵的。
我抬头看天。
云层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样,原本只是雷雨前的灰黑,现在却透出一道金红交错的痕迹,弯弯曲曲的,像个咧开的嘴。这玩意我在典籍上见过,叫“慈笑天痕”,据说是某个疯子出行时自带的异象,笑得越温柔,杀的人越多。
“墨无涯要来了。”我喃喃道。
剑奇兽耳朵一抖,低吼了一声,爪子在地上刨了两下,意思很明白:现在跑还来得及。
“跑?”我冷笑,“他都把阵眼埋到咱们门口了,你还想往哪儿跑?再说了——”我拍了拍它的脑袋,“你昨晚吃我半块肉干,现在就想溜?讲不讲义气?”
它翻了个白眼,尾巴甩过来差点把我扫个跟头。
我没理它,转手从灰袍夹层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片,是烛九阴平时歇息的地方。现在蛇首缩在里面,一点动静没有,估计是被刚才那阵土腥气扰了神。
“老九,醒醒!”我敲了两下,“别装死,我知道你能听见!”
青铜片嗡了一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着熬苦很界修玄……”
“别倒着说话!”我急了,“我现在没空陪你玩文字游戏!”
它又震了震,这次清楚了些:“宿主无泪,预兆断线……东南有杀劫,血引千丝连。”
我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要是再不封门,等会儿连哭都来不及。”一个冷飕飕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柳蝉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手里拎着个小布包,脸上还带着火气。她刚才肯定是一路狂奔过来的,鬓角都湿了,衣服下摆撕了一道口子。
“你怎么来了?”我问。
“我能不来?”她把布包往地上一扔,“你当我留的镇蛊散是摆设?半小时前我就发现蛊虫群躁动异常,追踪源指向这边。你倒是好,一个人在这儿演孤胆英雄?”
“我不是有灰影嘛。”我指了指剑奇兽。
它立刻昂起头,一副“我很可靠”的样子。
柳蝉衣瞥了它一眼:“它连自己名字都是你临时起的,你也敢指望它保命?”
我讪笑两声,没接话。
她蹲下身,打开布包,里面是七根颜色各异的短钉,尖头泛着油光,一看就不是善物。
“这是我新炼的‘锁魂桩’,能暂时堵住情脉阵的共鸣口。你拿去插在营地四角,每根间隔九步,钉入地下三寸,别太深,不然拔不出来。”
我接过钉子掂了掂:“你就带了这些?”
“你以为我是开杂货铺的?”她瞪我,“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对了——”她忽然压低声音,“你有没有闻到檀香味?”
我一愣:“什么檀香?”
“就是那种……像是庙里烧完香又泡了蜜的味道。”她说着,鼻翼轻轻翕动,“墨无涯每次动手前,都会给自己熏这个,说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死。”
我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摸向之前缴获的那瓶蚀魂液。瓶子底部那个火焰缠眼睛的符号还在,但现在看起来,那团火焰的走势,竟和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香气轨迹完全重合。
“他在用香做引路符。”我说,“一路洒过来,把被控的人像牵狗一样领到这儿。”
柳蝉衣脸色一变:“那你赶紧布防,我去通知其他人。”
“别。”我拦住她,“你现在走,等于往网眼里撞。他既然敢来,肯定在路上埋了眼线。你一露面,立马会被盯上。”
她盯着我:“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说话,而是从果核袋里抠出一颗啃了一半的果核,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起来。随着咀嚼,瞳孔慢慢变成竖线,视野里的灵气流动变得清晰可见。
东南方向,已经有七处光点在缓慢移动,全是微弱的红晕,像是发烧的人脸。这些都是被种了控魂蛊的修士,正朝着我们这边靠拢。更远的地方,一道深紫色的光流正缓缓推进,所过之处,连草叶都开始打卷枯黄。
那是墨无涯本人。
我咽下果核渣,吐出一句:“他想收网,咱们就给他织个更大的。”
柳蝉衣挑眉:“你有计划了?”
“当然。”我咧嘴一笑,“他不是喜欢让人笑着死吗?那咱们就让他先笑岔气。”
说完,我转身走向营地中央,把三十六枚微型噬魂钉逐一埋进地脉节点。每插一根,脚下土壤就暗一分,像是吸饱了墨汁。
剑奇兽默默跟在我旁边,每走到一个角落,就用爪子刨个坑,帮我固定钉位。噬灵蚓皇盘在我肩上,身体渐渐泛起一层预警红光,像盏随时会炸的灯笼。
最后一步,我掏出柳蝉衣给的传音骨符,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三个字:“他来了。”
然后低声道:“带火种,封四门。”
符片瞬间化成灰烬,随风飘散。
柳蝉衣站在我身边,望着远处那道越来越近的紫光,轻声问:“接下来呢?”
我握紧手中最后一根锁魂桩,看着断龙崖方向的笑脸云痕,说:“接下来?等他上门拜年呗。”
就在这时,噬灵蚓皇突然浑身一颤,喷出一团彩色雾气。雾气落地没散,反而凝成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他带了辣椒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