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掌心里的纸条还沾着血,字迹歪斜得像是临死前硬抠出来的。我盯着“眼睛是反的”这四个字看了三息,把纸条嚼了咽下去——不是为了保密,是怕他一会儿醒过来又心疼自己写的遗言。
眼下西北方向那支背棺小队已经走远,东谷那边也传来了零星打斗声。看来他们是真要演一出声东击西。
但我没动。
上回他们觉得情报来得太顺,反倒起了疑心。这次我要让他们连怀疑的机会都没有。
我低头拍了拍腰间的噬灵蚓皇。它缩成一条软乎乎的腰带,被我拍得轻轻一颤,草环上的露珠滚下来一滴,砸在灰土上冒了个小泡。
“老伙计,该你出力了。”
它没吭声,也没摇头晃尾,就是尾巴尖悄悄钻进地缝,像根滑溜的泥鳅,一点一点往敌营后山的方向挪。
我知道它懂我的意思。
敌营里守卫森严,水脉口子三层结界罩着,符纹一道叠一道,换个人去就得拿命试阵。可咱们这位可是从万剑山剑冢里啃过灵髓、在雷池底下睡过午觉的主儿,区区几个拦水阵,还不够它放个屁冲散的。
我靠回焦木桩子,嘴里叼了颗新果核,边啃边用舌尖感受那股慢慢渗出来的麻味。这是柳蝉衣前两天塞给我的“醒神籽”,说是她新调的配方,吃多了会忍不住想唱歌。我没敢多吃,上次试了一粒,结果蹲茅房时哼了半首《思凡曲》,差点被路过的扫地僧当成情伤弟子开导。
大概过了半炷香,腰间突然轻轻一抖。
噬灵蚓皇传回来信号了——已抵达水源地,准备释放晶核雾。
我正要松口气,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沙哑女声:“这次别让我背锅,上次你下的‘笑忘散’让我被长老会审了三天。”
声音是从一张烧到只剩一角的传音符里飘出来的,带着点火气,还有熟悉的药炉味。
我咧嘴一笑:“三师姐,你放心,这回下的是蚀灵散,不杀人,只让人手脚发软、打坐岔气,顶多以为是累的。”
符纸嗤啦一声彻底燃尽,最后蹦出两个字:“辣条。”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在提醒我别手太狠。毕竟那玩意儿她吃过一次,第二天连筷子都捏不住,整整三天靠吸溜面条过活。
“知道了,就让他们走两步喘一口,不影响吃饭睡觉。”我低声回了一句,顺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包红褐色粉末,搁在地上。
这是配套的迷香,混了风藤粉和瞌睡菇,点燃后能顺着炊烟钻进帐篷。味道像烤糊的芝麻饼,闻久了脑袋沉,正好掩盖水里的异样。本来不想麻烦她,但这玩意儿得现配现用,放久了药性会变成催情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魔修们打着打着突然抱在一起哭诉童年阴影,场面就不好收了。
我把香包轻轻推到风向上游,指尖一弹,一道小火苗跳进去,顿时腾起一股黑烟,打着旋儿往敌营飘。
做完这些,我闭眼等了一会儿。
再睁眼时,凝镜术已经悄然展开。三块残片埋在百步外的碎石堆里,此刻映出敌营几处角落的情形:一个正在打坐的黑袍人突然咳了一声,掌心灵气乱窜,差点把自己震翻;另一个接岗的巡卫走路拖沓,腿抬得高落得慢,跟踩棉花似的;还有两人蹲在灶台边烧水,明明火势挺旺,却一直搓手哈气,像是冷到了骨子里。
我心里有数了。
蚀灵散起效了,但还没人往中毒上想。看样子都以为是连日鏖战耗损太大,加上夜里风寒侵体。
挺好,越自然越好。
我又等了一刻钟,确认至少七个人出现了经脉滞涩的症状,才抬手按了按腰间。
“收尾,留一线不断。”
噬灵蚓皇立刻停止释放晶核雾,尾巴一缩,整条身子乖乖盘回我腰上,草环颜色暗了些,边缘还微微发焦——这是耗力过大的表现。我顺手从怀里掏出半截卤鸭脖塞进它头顶的小孔里,它立马抖了抖,草环颜色回升一成。
“辛苦了,回头给你加个鸡翅。”
正说着,远处敌营忽然一阵骚动。
一名负责巡检的副将猛地掀开一口水缸,伸手蘸了点水凑到鼻下一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叫来两名亲信,三人围在一起嘀咕。
我眼神一紧,手指慢慢滑向断剑柄。
该不会这么快就查到头上吧?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我差点笑出声。
那副将指着水缸,一脸严肃地说:“这水……怎么一股烤芝麻糊味?谁又在灶房偷吃夜宵?”
旁边一人战战兢兢道:“回大人,今早确实有人烤过饼……可能是风吹的?”
“胡扯!”副将一拍缸沿,“我昨夜运功时就觉得灵气不稳,定是有人私藏食物,污染水源!从今日起,伙食统一配给,严禁私自开火!违者杖三十!”
说完,还真下令封了两座灶台。
我靠在焦木后头,嘴角抽了抽。
合着这帮人宁可相信是有人偷吃,也不肯往投毒上想。
行吧,只要你们不信,我就还能接着下。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让噬灵蚓皇再悄悄补一缕,忽然听见背后窸窣一响。
回头一看,柳蝉衣那张传音符的灰烬里,竟又冒出一丝微弱红光,拼出三个字:
“别太贪。”
我讪讪地收回手。
也是,再加量,搞不好真让人走两步就躺下,那就不是削弱实力,是直接送战绩了。
我重新盯住敌营动静。
那批去东谷佯攻的队伍已经交上手,打得挺热闹,火光冲天。而留在主营的这批人,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连喊口号都比平时慢半拍。有个家伙举旗子,手臂抬到一半忽然顿住,脸憋得通红,像是提不上气,旁边人还得扶他一把。
我心里踏实了。
这一仗,赢面大了。
正打算换个姿势歇会儿,忽然察觉腰间一烫。
噬灵蚓皇整个身子绷了一下,草环瞬间卷曲发黑。
我心头一跳。
不对劲。
它从来不会无缘无故预警。
我猛地抬头,目光顺着风向追过去——那股迷香的烟线,不知何时拐了个弯,竟朝着我们这边反吹回来了一截!
更糟的是,烟尾末端,正巧蹭到了地上那片我嚼完吐出来的纸条残渣。
我瞳孔一缩。
那纸条上有字,是我的口水,有他的血,还有……迟听蛊的母体信息。
要是被这烟一熏,蛊息外泄……
我立刻伸手去掐那截烟线,指尖刚触到,忽觉后颈一凉。
像是有人用冰针,在我命门穴上轻轻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