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墨无涯,他也在看我。
中间隔着一地焦土、碎石和几具还没凉透的尸体。风一吹,灰扑扑地打着旋儿,像谁家灶台倒出来的煤渣。
他那支判官笔还举着,笔尖上的血痕裂了道缝,像是干涸的河床。他没动,我也没动。我们都清楚——刚才那一波不是结束,是喘气。
我单膝跪在地上,断剑插进裂缝撑住身子。肋骨那儿一阵阵发麻,像是有根锈铁丝在里面来回拉扯。嘴里还有股甜腥味,咽都咽不完。
可我知道,现在不能倒。
倒了,前面那些人就白死了。
我闭上眼,耳朵里嗡嗡响,但还能听见地底动静。三只母蛊在底下爬得慢了,像是累了,可它们连着的蛊线还在震,一下一下,告诉我敌人没散,正在重新列阵。
我舌尖顶了顶牙根,确认那半颗晶核碎片还在。还好,没化完。
这时候,耳边忽然飘来一句:“着熬苦很界修玄。”
我眼皮跳了跳。
是烛九阴。它又开始倒着说话了。
这破蛇灵从来不说人话,但它每次开口,都不是废话。它现在提醒我,说明危险还在,只是换了模样。
我没理它,只把断剑往左挪了半寸,压住脚下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灰线起点。
这线,是我用最后一点凝镜术残力织的。
战场上那些碎掉的镜片,还在地上闪着光。我不让它们照脸,也不照天,而是让它们折射出一种东西——灰线。
细得跟头发丝似的,飘在空中,贴着地走,藏在裂缝里。普通人根本看不见,修士稍微不注意也会当成灵力余波的残影。
但它不是影子。
它是引信。
每一根灰线底下,都连着一段我早年埋下的旧蛊线。那些线本来是用来传讯的,现在被我改了路,接上了微型震爆蛊。碰一下,炸一下,不大,够吓人就行。
我慢慢抬起左手,掌心贴地,像在摸一块烧烫的铁板。指尖微微发颤,不是怕,是累到极限了。
但我还得撑住。
灰线得铺完。
第一段从我脚下出发,顺着焦土裂纹往东边爬;第二段绕过那堆塌了一半的防御墙,潜入敌军曾集结的洼地;第三段最险,直插他们撤退时踩出的脚印群。
三百六十七处节点,一根不能少。
我闭着眼,靠母蛊传回来的地脉震动感知进度。每接通一处,心里就松一口气。
快了。
就差最后一截。
我咳了一声,故意咳得重了些,然后让一口血滴下去,正好落在灰线交汇点上。
血珠渗进地里,那地方微微亮了一下,又灭了。
这是假动作。
我在演一场戏:假装这里是个关键阵眼,正偷偷充能,准备放大招。
果然,对面有人动了。
一个穿黑袍的魔修指了指那边,跟旁边两人嘀咕几句。墨无涯站在后头,冷笑一声,挥了下手。
三人便朝那块区域走来。
脚步沉,走得稳,一看就是老手,知道防陷阱。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灰线根本不靠踩,只要靴底擦过去,哪怕蹭到一丝,就会触发。
第一个平安走过。
第二个绕开裂缝,也过了。
第三个,右脚落地时,鞋帮子扫过一道几乎隐形的灰痕。
“啪!”
一声脆响,像谁踩碎了玻璃珠。
他脚下猛地爆出一团黑火,拳头大小,轰得他整个人往后仰,差点坐地上。灵力场瞬间紊乱,胸口像是被人捶了一拳,闷哼都没喊全。
剩下俩立马后退,左右张望。
但他们发现不对劲了——四周那些灰线,居然随着这一炸,全都轻轻震了起来,像是被风吹动的蛛网。
我嘴角抽了抽,没笑出来,但心里乐了。
第一条线,点着了。
他们慌了,可不敢乱动了。一个个盯着地面,像是怕踩到狗屎。
墨无涯站在远处,眼神冷了下来。他终于不再笑得那么标准了。那十五度的弧度歪了,像是面具裂了条缝。
他知道我不简单。
但他还不知道,这只是开始。
我缓缓收回手,掌心全是灰和血混成的泥。胳膊一软,差点撑不住。但我咬牙挺住了。
现在不能歇。
他们警觉了,下一步就得更小心。可越是小心,越容易被细节牵着鼻子走。
我抬头,直勾勾看向墨无涯。
他也正盯着我。
我冲他笑了笑,有点歪,有点血糊脸,不太好看。
然后我晃了晃手里的断剑,像是在说:来啊,我在这儿呢。
他眉头一皱,判官笔缓缓抬起,笔尖对准我,似要画符。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是想用血破局,强行撕开我的阵法网络。一旦他动手,必是全力一击,要么我死,要么我所有布置当场暴露。
但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他抬笔的瞬间,我左脚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鞋底碾过一道隐蔽的裂痕。
那是最后一段灰线的终点。
我足尖一点,体内残存的蛊力顺着经脉滑下去,注入地底。
刹那间,三百六十七处震爆点全部激活。
整张灰线网络,闭环了。
风没变,云没动,战场还是那个战场。
可现在,这片焦土底下,已经布满了随时能炸的雷。
只要谁再往前一步,或者,谁再敢轻举妄动——
轰隆一下,节奏就乱了。
我拄着剑,喘了口气,额头全是汗,混着血往下淌。
但眼睛没闭。
我看着墨无涯。
他也看着我。
他的笔停在半空,没落下去。
他没动,我在等。
他知道我在设局,但看不出局在哪。
这种感觉,一定很难受吧?
我咧了咧嘴,嗓子哑得像砂纸磨墙:“怎么?不敢来了?”
他没答话。
只是慢慢放下笔,手指在笔杆上敲了两下。
然后,他忽然转身,对身后一名副将低语了几句。
那人点头,迅速带人往后撤,动作有序,不慌不乱。
他在收兵?还是换打法?
我不信他会就这么走。
但他这一退,反倒让我更紧张。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杀机,往往不在打斗里,而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我低头看了眼脚边的灰线。
它安静地趴在地上,像一条冬眠的蛇。
可我知道,它醒了。
我也知道,这场仗,还没完。
墨无涯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不再是轻蔑,也不是愤怒。
是审视。
像在看一件不该存在却偏偏存在的东西。
我冲他扬了扬下巴。
他没笑,也没动。
然后,他抬起手,摘下了脸上那张笑脸面具。
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眼角有道旧疤,一直划到唇角。
他盯着我,声音不高,却清晰传来:
“你到底……留了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