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手指悬在半空,掌心对着高台,像在比划一个谁也看不懂的手势。风从指缝里钻过去,有点涩,像是卡了沙子。我手腕没动,但劲已经顺着地脉往下沉了。底下那颗母卵还趴着,壳都没裂,就等一声令下。
墨无涯没再说话。
他站在高台上,袍角被风吹得直抖,断笔早扔了,手里空着,连个符都没画。他不逃,也不喊人上,就这么盯着我看。我知道他在算——算我还能撑多久,算这地底下还有多少没炸的坑,算自己是不是还能翻盘。
可他已经输了。
不是输在我那一推,也不是输在那些塌下去的墙、烧起来的粮堆,而是输在刚才那一句“你装了这么多年废物,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话一出口,他就承认了:他怕我。
而怕,就是崩盘的开始。
果然,没过几息,西侧残垒后头窜出一个人影。是个魔修,灰袍都撕了半边,怀里抱着个包袱,看样子是想跑。他刚冲出来,脚下一滑,差点摔进刚炸过的火坑,慌忙拐了个弯,朝着山口方向蹽开腿。
这不是第一个。
紧接着,东面守粮的两个家伙也甩了刀,一个踩着同伴肩膀翻过倒塌的木架,另一个直接跳进还没熄灭的火堆旁的沟里,滚了一身泥水爬起来就跑。北坡那边更乱,有人互相推搡着往帐篷底下钻,结果底下早埋了藤蔓,哗啦一下缠住三个,剩下的人不但不救,反倒绕着走,生怕被牵连。
南墙缺口处最惨烈。
一群逃兵挤在一条窄道上,前头的想跑,后头的不让,推搡中有个倒霉蛋被挤到了边缘,一脚踏空掉进毒刺坑。他惨叫着伸手抓人,旁边那人本能去拉,结果手刚碰到对方衣角,脚下引线触发,轰一声炸得两人血肉横飞。剩下的愣了一瞬,接着疯了似的往前冲,踩着尸体过,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我嘴角抽了抽。
不是笑,是肌肉自己跳了一下。
这些人不是被打垮的,是被吓垮的。他们不怕死,怕的是不知道怎么死、什么时候死、会不会死得特别难看。刚才那一波连环炸,炸的不是人,是他们的胆。
我慢慢收回手,三根手指蜷进掌心,轻轻一握。
指尖还带着血,刚才推蛊劲时经脉撕了口子,现在整条右臂都有点发麻。我不在乎。这点伤,比起五岁那年在乱葬岗被毒寡妇咬全身烂透还清醒着拼阵图,根本不算事。
我抬眼扫了圈战场。
西边火还没灭,黑烟卷着灰打转;东面粮囤只剩几根焦木桩子,冒着青烟;北坡积水泛红,漂着几具浮尸;南墙那个大坑里,藤蔓正把最后一具挣扎的身体拖下去,咔嚓一声,骨头折了。
而就在这一片死地里,逃兵越来越多。
有单打独斗溜的,有一窝蜂结队跑的,甚至还有人反手杀了同门抢路的。有个穿副队长服的刚吼了一句“列阵”,话音没落就被身后的人一刀捅穿肚子,尸体往前扑倒时,踩中了埋在土里的引线,轰!连带周围五个一起炸没了。
我点点头。
行了。
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没下令总攻,也没喊杀。这种时候,喊口号最傻。我只用凝镜术在空中划了三道光,三角形,一闪即灭。这是青玉峰的追击暗号,见光就动,不追主力,专打散兵。
几乎同时,山岩后、断墙里、焦木堆下,十几道身影窜了出来。都是我峰弟子,灰袍破洞,脸上沾着血和灰,但动作利索。他们不冲高台,也不碰建制完整的队伍,专挑落单的、慌神的、互相推搡的下手。刀出鞘,符贴脸,两三个人围一个,秒杀,收工,转身就走。
效率高得像割草。
噬灵蚓皇也醒了。
这家伙一直趴在地底当背景板,现在终于等到表现机会。它从南墙坑里钻出半截身子,脑袋一扬,噗——放了个响屁。那气雾带着淡金色,飘出去老远,落地成圈,把好几股逃兵的路线硬生生切成几段。有人一头撞进去,立马脚下发软,跪在地上起不来,被伏兵轻松拿下。
我看得直乐。
这货放屁都能当战术用,真是废物里的天才。
高台上,墨无涯终于动了下。
他抬起手,似乎想画符调兵,可手举到一半又放下。他知道,现在没人听他的了。底下那些还在坚持的建制部队,眼神早就散了,刀握得再紧也没用,心已经跑了。
他转头看了眼战场。
逃的逃,死的死,打的打,整个魔道阵营像一块被泡烂的饼,眼看就要彻底散架。他站在那儿,风吹得他袍子猎猎作响,嘴角那抹常年的笑终于掉了下来,露出一点真实的神色——不是怒,不是恨,是一种……恍惚。
就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费尽心机,最后败在一个“废物”手里。
我看着他,没说话。
这时候说话太low。胜利不需要台词,只需要站着就行。
我右手还藏在袖子里,指尖捏着一根极细的肠线,连着地底最后一颗母卵。它没炸,也不能炸。这玩意儿是我的保底,留给下一个敢靠近我的人。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是个逃兵,刚翻过一道矮坡,结果脚下突然塌陷,整个人掉进一个隐蔽的地坑。坑底早埋了爆体蛊卵,轰一声炸得他四肢纷飞。可奇怪的是,他的一条腿居然还活着,抽搐着往前爬了几寸,才停下。
我皱了皱眉。
这卵炸得有点猛,超预期了。看来前几天喂的蛊粉加多了,得记下来,下次减量。
正想着,东面传来一阵骚动。
七八个魔修不知从哪冒出来,聚在一起,领头的是个疤脸汉子,手里拎着一把锯齿刀,正在吼:“别跑了!再退就是死路!咱们还有三百人,够反扑一次!”
有人犹豫,有人回头。
局面有稳住的趋势。
我眯了下眼。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出现“带头大哥”。一个人站出来喊两嗓子,一群快散的兵又能凑成一股力。
不能让他们成势。
我左手悄悄摸到后颈,指尖一挑,弹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晶核碎片。这是母蛊分出来的控引芯,平时养着当备用钥匙用。
我咬破舌尖,喷了口血雾在上面,低声念了句咒。
碎片瞬间变黑,嗖地钻进地缝,顺着倒九宫网一路滑向东南角。
十息后。
轰!
那片区域猛地炸开,火光冲天,正是那群集结的魔修所在。爆炸不算大,但位置刁钻——正中他们的补给包。几个背着丹药葫芦的当场炸飞,丹液洒了一地,遇空气自燃,烧得人鬼哭狼嚎。疤脸汉子刚举起刀要冲锋,结果被飞来的半截胳膊砸中脑袋,踉跄两步,踩中引线,轰!连人带刀炸成碎块。
剩下的人全傻了。
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再提“反扑”俩字。
接着,不知道谁先跑的,反正一眨眼工夫,那股刚聚起来的势力又散了,比之前跑得还狠。
我收回手,舔了舔牙根。
底下那半颗晶核还在,硌得慌,但挺踏实。这场仗打到现在,节奏一点没乱,该炸的炸了,该逃的逃了,该死的也差不多了。
我抬头看向高台。
墨无涯还站着。
他没逃,也没动,就那么直挺挺地立在那儿,像根插进土里的旗杆。风吹得他袍子鼓起来,判官笔断了,佛经也不知丢哪去了,手里空空如也。
他看着我,眼神有点空。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我到底藏了多少手?到底还有多少没炸的坑?到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等他问那一句“你装了这么多年废物,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想了想,抬起手。
三根手指再次竖起,掌心向外,轻轻一推。
就像在说:
你猜,这一下推的,是不是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