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冲我咧嘴一笑,喊了声“楚昭然”。
我没应。
不是怕他认出我,是懒得搭理。这年头连死人都能撞见活的,谁还信一张黄牙配破脸的熟人戏码。
我转身就走,肩上的噬灵蚓皇缩成一圈,草环都快掉下来。它累了,我也累。刚才那一通折腾,炸消息、放蛊、站高台装神弄鬼,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气松了,脚底发软。
但我不能歇。
我知道那些人不会真信我死了。墨无涯不信,执法堂不信,火云宗那群傻鸟更不信。他们只会争谁先找到我的尸首,好领功。
所以我得比尸体还安静。
三日后,合欢宗外门焚场。
我蹲在一堆烧了一半的烂布条旁边,身上裹着发霉的麻袋片,脸上涂了柳蝉衣给的腐骨膏——闻起来像死老鼠腌了七天又晒干。她说了,这味儿能让识心阵以为我是刚咽气的乞丐。
“你要是敢吐,我就把药方喂你吃下去。”她昨晚上这么说,一边搅着锅里冒泡的黑浆,一边拿木勺戳我脑门。
我没吐。但我想过。
现在我坐在灰堆里,手里捏着一颗青果。果皮皱巴巴的,是从前山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我不爱吃,但啃这个不容易引人注意。关键是,啃果核的时候,没人看得清我眼睛。
我咬开果肉,慢慢嚼。
远处传来钟声,三长一短,是合欢宗早课收尾的信号。巡山弟子换岗了,这时候最容易混进内围。
我摸了摸喉咙——那里还压着一颗柳蝉衣特制的噤声丹。吃了它,我说不出话,但也听不见自己心跳。她说这样能躲过音律类探测法术。
我站起身,拖着瘸腿往侧门挪。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装成被炸伤的流民,趁乱捡剩饭吃。合欢宗讲究慈悲表象,不会杀乞丐,最多踢两脚赶出去。
可我不想被踢出去。
我想进去。
花倾城今天要在议事厅召见长老。她是万毒窟圣女,也是合欢宗眼下最红的客卿。听说她最近总做噩梦,半夜爬起来写纸条,全是“白衣少年”“千纸鹤”这类疯话。
我知道为啥。
三年前新婚夜,我给她换了交杯酒。她喝下的不是合卺露,是我调的醉相思蛊。从那以后,她记的事都是我让她记得的。
我绕到后巷,踩着排水沟边缘走。脚下湿滑,但我稳得很。十年前我在乱葬岗爬尸堆都不带摔的,现在这点路算什么。
议事厅在东跨院,我提前一天就在那儿撒了蛊粉。无色无味,沾上汗就会顺着脚底钻进去。等它爬到心脉,只要我敲对节奏,就能让她当场发癫。
我藏在廊柱后面,看见花倾城进来了。
紫纱裙,眉心一点红,走路像风吹柳枝。挺好看。
可惜是个空壳。
她在主位坐下,两个侍女立在两边。一个端茶,一个打扇。我看准了,端茶的那个左耳垂有颗痣——这种细节最容易记住,也最容易嫁祸。
我掏出那颗啃了一半的青果,继续咬。
果核咔的一声裂开。
我舌尖顶了下上颚,竖瞳一闪。
就是现在。
花倾城正听着大长老念账本,突然身子一僵。
她抬头,眼神直勾勾盯住端茶的侍女。
下一秒,她猛地站起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那丫头脸歪过去,嘴角立马渗血。
“是你通敌!”花倾城吼得整个厅都震了,“昨夜你眼角朝东闪了三次!你以为我没看见?”
满屋子人愣住。
另一个侍女想上前扶她,结果被她反手又是一耳光。
“你也参与密谋!你们都想害我!”
她开始拍桌子,砸杯子,指着所有人骂叛徒。有个长老想劝,她抄起砚台就扔过去,差点砸中脑袋。
外面守卫要冲进来,却被大长老拦住:“别动!圣女可能是中邪了!”
我蹲在柱子后头,一口果核渣吐出来,轻轻笑了。
成了。
这蛊叫“戏精”,专治装模作样的人。中了它的人会把心里最怕的事当真事讲出来,还会随机指认定罪对象。越聪明的人越容易栽,因为想得多。
花倾城怕什么?
她怕自己记错了人,怕那个教她折纸鹤的少年根本不存在。
所以我让她疯,让她当众出丑,让她亲手打自己最信任的人。
这样一来,合欢宗不可能再让她参政。而万毒窟的脸也跟着丢尽。
两边一闹矛盾,我才有机会搅局。
我往后退了几步,溜进偏殿柴房。这里没人来,正好歇口气。
噬灵蚓皇在我肩上扭了扭,屁眼微微张开,喷出一小股雾,把我整个人罩住。这是它的护体模式,能挡住低阶神识扫描。
我靠墙坐下,从怀里摸出一块干饼。柳蝉衣塞给我的,说是掺了抗毒丸碎末,吃多了能防迷香。
我咬了一口,硬得像石头。
外面还在吵。
我听见有人喊“快请医修”,还有人说“是不是火云宗下的咒”。乱成一团。
挺好。
我就喜欢这种时候——别人急得跳脚,我在这啃饼。
正想着,柴堆外面传来脚步声。
我立刻不动了。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道影子斜进来。
是刚才被打的侍女。嘴角肿着,眼睛红了,手里攥着块布巾在擦血。
她没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喘气。
我以为她要哭。
结果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笑了。
“原来是真的。”她小声说,“我昨晚确实往东看了三次。”
我眯起眼。
不对劲。
这姑娘不该知道什么东不东的。戏精蛊只会让她被冤枉,不会让她想起真事。
除非……
她本来就在通风报信。
我慢慢把手伸进袖子,三只引魂细蛊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只要她转身,我就让虫子贴上去,顺藤摸瓜找她的后台。
但她没动。
她站在那儿,对着空气说:“我知道你在看我,楚昭然。”
我手指一顿。
她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没露脸,没说话,连呼吸都压着。她一个普通侍女,凭什么点我名字?
她抬起脸,冲着柴堆方向笑了一下:“你给圣女下的蛊,发作前会有果香味。这味道……我闻过。”
我脑子轰一下。
三年前,醉相思蛊刚炼出来时,确实带着一股青果气息。后来我改良了配方,去掉了这味。但早期试药的人,都记得。
这女人是谁?
她不是侍女。
她是当年第一批试蛊的死士之一。
我缓缓抽出一根指头,准备弹蛊。
她却突然转身,一脚踢上门板。
“今晚子时,后花园枯井。”她说,“你想知道谁在背后穿针引线,就来。”
门关上了。
我坐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颗果核。
噬灵蚓皇蹭了蹭我脖子,像是在提醒我别轻举妄动。
可我已经坐不住了。
我吞下最后一口干饼,把果核塞进袖袋。
子时太远,我等不了那么久。
我现在就想去看看,那口井底下,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