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的手抬到一半,指尖还在抖。他掌心朝天,像是要抓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可他没动,也没出招。不是不想,是动不了。
刚才那一掌轰出去,他自己也废了半条命。黑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砖缝里,渗得慢,像黏住了一样。他膝盖压着地,撑了半天才把背挺直一点。眼睛还是红的,但已经没刚才那股狠劲了。
我站在人群后面,离得不远不近。灰袍下摆沾了点土,袖口有点湿——噬灵蚓皇刚才吐那颗果核的时候,口水蹭出来了。它现在缩在我怀里,脑袋钻进领子,懒得动。
前面几个弟子还在吵。
“他刚才是不是想动手?”
“当然想!都结印了!”
“那还不拿下?等他缓过来咱们全得死!”
有人往前逼一步,剑尖差点戳到大长老肩膀。他没躲,只是头偏了一下,视线扫过一圈人,最后停在我脸上。
他认出我了。
这眼神不对,不是恨,也不是怒,倒像是……看穿了什么。我心里一紧,但没表现出来。反而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果核壳,用牙轻轻咬了一下。
咔。
声音不大,但在场没人说话,这声就格外清楚。
三长老还坐在地上,靠柱子那边。胸口塌了一块,呼吸很浅。他手里死死攥着那块仿制的斩情剑佩,指节发白,血从手掌缝里往外冒。嘴还在动,话断断续续:“……昨夜……密室……他说只要我顶罪就能活……”
这话说了好几遍了,跟唱戏似的,一句接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大长老盯着他看了两息,忽然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响。
不是吼,也不是哭,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硬挤出来的。
然后他动了。
不是冲我,也不是扑那些弟子。他猛地伸手,一巴掌拍向三长老的脸!
这一下太快,谁都没想到。两个护法刚要拦,他已经抽手回来。三长老脑袋歪过去,嘴角裂开,血喷出来,正好溅在他自己手里的剑佩上。
就是现在。
我手指一弹,袖子里那颗裹着黏液的果核飞出去。它划了个弧,不偏不倚砸在剑佩正中间。
啪。
一声脆响。
剑佩裂了。不是摔的,是从里面炸开的。一道粉红色的光闪了一下,紧接着,几十只小虫子振翅飞了出来。它们个头不大,翅膀透明带点粉,飞得不高,专往人堆里钻。
第一个撞上的弟子是个年轻外门的。他本来举着剑,突然手一松,转身抱住旁边同门的大腿,嚎了一声:“别走!你不能丢下我!”
那人吓懵了,一脚把他踹开。结果另一个又扑上来,抓住人家腰带就不撒手,嘴里喊着“娘亲”。
场面乱了。
有人挥剑砍虫,可这些情蛊不怕刀,被打散一只,立马从伤口钻进皮肤。三四个人当场开始抽搐,一个抱着石柱狂笑,一个跪在地上磕头叫爹。
护法们赶紧围上去拉人,阵型一下子散了。原本指着大长老的七八把剑,现在只剩三把还稳着。其他人要么去救人,要么被疯癫的同门缠住。
没人注意我。
我往前走了两步,踩过一片血渍,停在大长老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他还在喘,背上汗湿透了,衣服贴在脊梁骨上。我能看见他后颈那块皮肤,青筋跳得厉害。
我没犹豫。
右手抬起,像拂灰尘那样轻轻扫过他脖根。动作很小,快得几乎看不清。一道黑线从我指尖射出,钻进他皮肤,瞬间消失。
新的噬心蛊种下了。
他身体猛地一僵,头往后仰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睛瞪大,转头想看我。
但我已经退开了。
两步,回到阴影里。人群挡在我和他之间,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送茶的小厮什么时候靠近过。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然后整个人往前一倾,单膝跪地。不是投降,是撑不住了。刚才那一掌加上禁术反噬,经脉早就碎得差不多,现在又被新蛊入体,神识正在一点点被啃。
他想抬头,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最后只能靠着柱子,慢慢滑下去,坐到地上。眼睛还睁着,但眼神空了,像一潭死水。
没人管他。
所有人都忙着对付那些发疯的弟子。有个执事大声喊:“关大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快去请医阁的人!”
立刻有人跑去关门,木栓落下的声音哐当响了一下。
我趁着这会儿,往后退了几步,贴着墙边走。灰袍擦过石柱,发出沙沙的声音。没人回头看我。
走到廊柱拐角时,我停下来,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果核壳。它已经被我咬过好几次,边缘全是牙印。我放在嘴里,轻轻嚼了一下。
味道有点酸,还有点腥。
竖瞳闪了一下,很快灭了。
我把它塞回口袋,转身走进东侧回廊。那里有条窄道,通后院杂役房。平时没人走,地上堆着破扫帚和旧水桶。
风从另一边吹过来,带着血腥味和烧焦的纸灰。我走过一口井,井沿上有道裂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没停,继续往前。
身后议事厅还在闹。
“快!按住他!”
“他咬人了!”
“谁带了解毒丹?!”
我拐了个弯,身影被墙挡住。再走几步,钻进一条夹道。这里更暗,两边都是废弃的柴房,门板歪斜,屋顶漏光。
我停下,在墙角蹲了一会儿。
怀里的噬灵蚓皇动了动,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又缩回去。它知道该安静了。
我伸手摸了摸后颈,那里有点热。蛊虫在皮下缓缓游动,像是在确认位置。新的蛊已经安家,接下来只会越来越深,慢慢吃掉大长老的意识。
我不急。
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
等风再起的时候,我已经翻过矮墙,落在另一条巷子里。地面铺着青石,有些地方长了苔藓,踩上去有点滑。我走得不快,但也没回头。
巷子尽头有扇小门,半开着,门轴生锈,推一下吱呀响。门外是条主路,来往的弟子多了起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灰袍脏了,袖口破了个洞,脸上也有点血点。像个刚从混乱里逃出来的小角色。
很好。
我整了整衣领,迈步走出去。
迎面跑过来两个外门弟子,一边跑一边喊:“快!议事厅打起来了!大长老伤了好几个人!”
我往边上让了让,让他们过去。
他们没看我。
我继续往前走,穿过一片竹林,绕到膳堂后面。那里有个水缸,我蹲下来洗了把脸,顺手把头发弄乱一点。
抬头时,远处钟楼敲了三下。
天快黑了。
我拍了拍裤子站起来,往偏院方向走去。路上碰到个扫地的老头,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扫他的落叶。
我也没理他。
走到一处岔路口,我拐进左边那条小道。尽头有间屋子,门上挂着块旧牌子,写着“杂物登记”。门口坐着个执事,正低头写东西。
我走过去,轻声说:“我是来交茶具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把手里的托盘递过去,上面放着几个空杯子和一把铜壶。
他接过盘子,随口问:“哪个峰的?”
我说:“青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