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涯站在台上,手指抠着判官笔的边缘。他没动,也没说话,可那股辣味越来越浓,从地上的黑血里冒出来,钻进每个人的鼻子。
我知道他在撑。
但他撑不了多久。
蛊毒遇辣则沸,我吃下的辣椒粉早就混进气血,连呼吸都带着火气。他越压,反噬越狠。现在那味道顺着黑血蒸腾上来,分明就是我身上的味儿——可所有人都会觉得,是他自己露了馅。
我慢慢站起身,灰袍破洞在腿上蹭了一下。嘴里还含着半块果核,牙一咬,“咔”地碎了。
“诸位长老。”我声音不大,但刚好能传到前排耳朵里,“你们真以为……他是被冤枉的?”
话音落,袖子里的噬灵蚓皇轻轻一扭。下一秒,成千上万细小的蛊虫从铁面判官耳洞喷出,像一层灰雾贴着地面散开,顺着梁柱往上爬。它们不咬人,也不停留,只是一路飞掠,反复低语:
“墨无涯指使我埋蛊卵……”
“他说要挑起各派内斗……”
“三千修士精血,献祭魔神……”
一句接一句,层层叠叠,在大殿里来回撞。有人捂耳朵,有人后退,可那声音像是从脑子里生出来的,越躲越响。
北岭剑宗的长老脸色变了:“这……这不是幻术!是活物在传话!”
旁边一名女修尖叫:“虫子!全是虫子!”
没人再怀疑这是栽赃。铁面判官跪在地上,耳朵流血,嘴还在动,可他已经说不出新词了。虫群替他说完了所有真相。
墨无涯终于抬眼看向我。
我也看着他。
他认不出我。一个整天扫地、啃果核、见血就抖的小厮,怎么可能操控全场蛊虫?可他知道不对劲。因为那些虫子是从他亲手提拔的执法高层身上钻出来的,偏偏绕开了所有人,只把他的罪行翻来覆去地念。
他喉咙动了动,忽然冷笑:“妖言惑众,不过一群爬虫罢了。”
说着,他抬手一掌拍向空中,黑气炸开,几片虫尸落地化成黑水。可更多的虫群立刻补上缺口,继续传诵。
他咬牙,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我知道他快疯了。
一个自诩慈悲的杀手,最怕的不是死,是笑不出来。
他嘴角那十五度的弧线,已经开始歪。
我没再看他,转身退到一根石柱后面。背靠着冰凉的岩壁,我咬碎最后一块果核,竖瞳一闪,蛊王状态全开。指尖在地上划了一道,无形阵纹瞬间成型——惑心幻阵,以噬魂阵为基,专攻人心软处。
阵成那一刻,空气微微晃动。
墨无涯和一名黑袍人出现在半空。
画面里,两人坐在焚尸坑边,桌上摆着酒壶和两盏杯。背后七具金丹傀儡整齐排列,胸口插着红绳。墨无涯举杯轻笑,黑袍人点头回应,两人碰杯,喝得畅快。
那黑袍人,正是万毒窟主。
“这……这是真的?”有长老颤声问。
“不可能!”墨无涯怒吼,“假的!幻阵!全是假的!”
他抬掌就轰,一道黑气直冲幻影。掌风呼啸,眼看要击中影像,却在最后一瞬偏了寸许——正中铁面判官胸口。
“砰!”
那人当场喷血,面具碎了一角,露出半张扭曲的脸。他跪在地上,手撑地面,嘶吼:“你竟敢灭口?!”
这一声像点着了干柴。
“他打自己人!”有人喊。
“刚才那一掌根本没必要!分明是杀人灭口!”
北岭剑宗长老“锵”地拔剑,直指墨无涯咽喉:“墨首座,若你清白,为何不让我们查验地窖?为何要杀证人?”
墨无涯喘着气,掌心还冒着黑烟。他想解释,可没人听。十多个长老已经围了上去,兵刃出鞘,寒光映脸。
他环顾四周,想找执法堂的人出手。
可那些平日对他唯命是从的执事,此刻全都低头避视,没人敢上前。
他站在原地,像是突然不认识这个地方了。
我靠在柱子边,手摸进袖子,轻轻拍了拍噬灵蚓皇的脑袋。它缩成一圈,暖乎乎的,像条刚吃饱的蛇。
外面开始下雨。
雨点砸在屋顶上,噼啪作响。有人抬头看了眼天,又低头盯着墨无涯,眼神像看死人。
“我没有……”墨无涯开口,声音有点抖,“我没有要杀他……是幻象误导……”
“那你为什么不出手破阵之前先喊一声?”南荒巫门的老妪冷冷道,“你明知道那是假的,为什么不提醒?因为你巴不得他闭嘴。”
“对!地窖里的金丹傀儡呢?拿出来当众销毁!”
“交出钥匙!否则我们自己搜!”
人群往前逼,兵器离他只有三步。
墨无涯后退半步,脚跟撞上台沿。他抬头看我这边一眼,目光停在我嘴上——那里还叼着一块果核。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可他不能说。
如果说这个扫地小厮有问题,就得解释为什么虫群听他指挥,就得承认自己体内有蛊种,就得面对三千修士献祭的罪名。他一旦开口质疑我,等于亲手把自己钉上刑台。
所以他只能沉默。
我低头咳了两声,肩膀一耸一耸,装出害怕的样子。其实我在憋笑。
十年前他用灭魂钉废我十指母蛊时,我就发过誓,要让他尝尝什么叫“笑着崩盘”。
现在,他脸上的笑还在,可已经歪得不成样子。
雨越下越大。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整个大殿。就在雷光闪过的瞬间,我看见铁面判官抬起头,嘴角抽动,又开始重复:“墨无涯……指使我……埋蛊卵……”
声音断续,却清晰。
像定时敲响的钟。
墨无涯猛地转身,一掌拍向他脑袋。
我早有准备,袖中噬灵蚓皇一震,虫群瞬间涌出,在铁面判官面前结成薄障。黑气撞上来,“嗤”地一声烧出焦痕,可人没死。
墨无涯一愣。
他没想到连杀人都被拦。
“住手!”玄甲门掌门怒喝,“你还要杀几个才肯停?”
“执法堂的地窖钥匙在哪?”药王谷谷主厉声问,“不说,我们就自己挖!”
“挖!”有人附和,“挖个底朝天!”
十几个人同时往侧门冲,要去地窖。
墨无涯想拦,可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抬手想召黑气,可体内蛊种突然一缩,心口剧痛,膝盖不受控制地弯了一下。
就这一瞬迟疑,人群已经散开。
有人踹开地窖门,火把照进去。
下一秒,惨叫响起。
“真有傀儡!七具!全是金丹期!”
“心脉插着红绳!写着‘奉主命,死不悔’!”
“这红绳……这手法……是墨家秘制!”
消息传回大殿,所有人眼睛都红了。
墨无涯站在中央,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角。他手里还攥着判官笔,可那支笔早就不干净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北岭剑宗长老一步步逼近。
墨无涯张了张嘴,没出声。
他想笑,可笑不出来。
那十五度的弧线彻底塌了。
我站在柱子后,把最后一块果核咽下去。嘴里有点苦,但我习惯了。
这时,铁面判官突然不动了。
他跪在地上,头垂着,耳朵还在流血。
我以为他死了。
结果他缓缓抬头,嘴唇开合,声音沙哑:
“墨无涯……昨夜在焚尸坑取走七具金丹尸体……炼成傀儡……藏于执法堂地窖……准备在仙帝遗迹开启时……全部引爆……”
话说到一半,他脖子一歪,倒了下去。
可那句话,已经在虫群里炸开了。
“引爆?他要把七具金丹傀儡全炸了?”
“仙帝遗迹入口在执法堂百里外!那是正道集结地!他想一次性杀光所有人?”
“疯子!他是想用元婴爆炸引发地脉崩塌!”
怒吼声一波接一波。
墨无涯终于抬手,掌心凝聚一团黑气,朝最近的长老轰去。
战斗,开始了。
刀光剑影瞬间亮起。
我往后退,缩进人群最角落。手伸进袖子,摸着噬灵蚓皇温热的身体。
它动了动,像是在笑。
我也笑了。
这场戏,才刚演到高潮。
外面的雨还在下。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墨无涯的脸。
他站在人群中央,衣服湿透,面具歪斜,手里那支判官笔“啪”地断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