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里“祥云奕航”的日子,手臂上的麻木感渐渐消退,但苗寨的经历却像一枚烙印,深深印在了心里。店里的香火气、纸扎的质感,依旧熟悉,但我看它们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从前没有的敬畏——对未知的,对另一种古老法则的敬畏。王叔打来电话询问近况,我大致说了在苗寨的遭遇,他沉默良久,只告诫我:“天地广大,法门万千,我辈当持敬畏之心,亦不可固步自封。”
那份死里逃生的后怕,以及老爷爷(后来才知道,寨子里的人都尊称她为“猫公”)临别时复杂却带着善意的眼神,让我无法安然待在店里。那份救命之恩,若不当面郑重道谢,心里总像缺了一块。更何况,那片土地虽然危险,却也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吸引我。
几天后,我再次收拾行装,带上了一些城里买的精致点心和不便携带但寓意吉祥的工艺品,又一次踏上了前往那个深山苗寨的路。这一次,心境截然不同,少了游客的猎奇,多了几分郑重与探寻。
熟门熟路地找到寨子,我径直朝着老爷爷居住的寨子边缘的吊脚楼走去。楼前有一小片院子,种着些寻常花草和几株罕见的草药。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老爷爷正坐在院子的矮凳上,就着阳光分拣簸箕里的草药,神态专注而安详。
“阿公。”我站在篱笆外,恭敬地喊了一声。
她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用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打量了我一下,点了点头,用生硬的汉语说:“来了?进来坐。”
我走进院子,将礼物放在一旁,郑重地躬身行礼:“阿公,上次多亏您救命之恩,这次特地回来感谢您。”
阿公摆摆手,示意我坐下:“碰上了,就是缘分。你们汉人讲究这个。伤,好了?”
“好了,全好了,多谢阿公的药。”我活动了一下手臂给她看。
就在这时,吊脚楼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姑娘端着木盆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刚洗过衣服。她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苗族便装,头发乌黑,用一根简单的银簪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阳光正好落在她身上,仿佛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眼睛像山里的清泉,清澈明亮,嘴角天然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显得温柔而又充满活力。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大方得体的微笑,用带着苗语口音但十分悦耳的普通话问道:“阿公,有客人呀?”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眼里只剩下她在阳光下的身影。那种感觉,不同于见到鬼神的惊悸,也不同于破解谜题后的释然,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吸引,温暖、明亮,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嗯,是上次那个不小心碰到‘脏东西’的汉家小伙,回来谢我的。”阿公对那姑娘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慈爱,然后转向我,“这是我孙女,奏。”
“你好,我叫阿琪。”她放下木盆,走过来,落落大方地向我伸出手。
“你……你好,我叫小凯。”我有些局促地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却让我耳根有些发烫。
这就是缘分的奇妙吗?我为了感恩而来,却意外地遇到了仿佛照亮我整个灰暗世界的一束光。阿琪的出现,就像这深山苗寨里最纯净的阳光,驱散了我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阴霾和沉重。她的笑容,比任何符咒都更能让人感到安宁和喜悦。
那天下午,我没有急着离开。我帮阿公整理草药,阿琪则好奇地问起我城里的生活,还有我的纸扎店——她对这种与死亡相关的行业并没有寻常人的忌讳,反而觉得充满了神秘的文化色彩。我也向她请教苗寨的风俗、草药的常识,听她讲述大山里的传说。
阿公在一旁默默做着事,偶尔看我们一眼,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夕阳西下,我不得不告辞离开。阿琪送我到寨子口。
“以后……还会来吗?”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会!”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一定还会再来。谢谢你的阿公,也……谢谢你。”
回程的路上,我的心不再是之前那种劫后余生的空虚和警惕,而是被一种温暖的、充满希望的情绪填满。苗寨不再仅仅是神秘和危险的代名词,那里有救命的恩人,更有了一轮驱散阴霾的太阳。
我知道,我和这片土地,和那个叫阿琪的姑娘,缘分才刚刚开始。而我的生活,似乎也因为这次险些丧命的旅程,意外地开启了一扇通往阳光和温暖的大门。未来的路会怎样?或许,依旧会有来自“那边”的挑战,但此刻,我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