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调息,转瞬即逝。
林晚星并未完全恢复力量,那簇暗金初火如同刚刚点燃的炭堆,稳定,却远未达到燎原之势。但灵魂的创伤已初步稳固,对新生力量的掌控也熟悉了几分。更重要的是,她心中那源自顾云深呼唤的紧迫感,以及观星者与“影星行者”暂时沉寂所带来的宝贵窗口期,都不允许她再等下去。
辞别了忧心忡忡的公输衍议长与沈墨初,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融入阴影的微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暮色笼罩的望湖堡。
陨星山,位于大陆极北苦寒之地,终年笼罩在灰白色的冻雾与不化的冰雪之中。传说上古时期有星辰碎片坠落于此,砸出巨大的天坑,形成了山脉主体,其地脉中蕴含着奇异的寂灭与星辰之力,故而被顾家选为祖地,世代镇守。
林晚星没有使用任何可能暴露行踪的传送法阵,而是凭借自身对空间规则的微妙感知和初火之力对寒意的抵御,在荒芜的冰原上徒步跋涉。越是靠近陨星山,周遭的环境就越是死寂。并非没有生命,而是所有的生命形态都透着一股顽强的沉寂——低矮的苔藓紧贴着冻土,颜色灰暗;偶尔掠过的雪枭眼神冰冷,悄无声息。连呼啸的寒风,都仿佛被某种力量吸走了大部分声响,只剩下一种压抑的、如同呜咽的低鸣。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寂灭气息,与顾云深身上的力量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稀薄,仿佛已经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数日后,那座传说中的山脉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并非通常意义上的雄伟山峦,而是一个巨大、狰狞、如同被天外巨兽啃噬过的黑色巨坑。坑壁陡峭如刀削,呈现出不自然的焦黑与琉璃化质感,仿佛经历了极致的灼烧。巨坑深处幽暗无光,连光线靠近似乎都会被吞噬。而在巨坑的边缘,零星分布着一些依山而建的、风格冷硬、以黑石为主的建筑,那便是顾家外围的据点与山门所在。
这里,就是陨星山。仅仅是远观,便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令人心悸的荒古与死寂之意。
林晚星收敛了所有气息,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她如同一条在雪地中游走的影子,避开顾家外围的巡逻路线,绕着巨大的天坑边缘,寻找着沈墨初资料中提及的、可能通往山腹深处的隐秘路径。
根据沈墨初的分析,顾家真正的核心,包括可能封印时序之钟的禁地,绝不在那些表面建筑之中,而是深藏于陨星山内部,那被星辰碎片撞击后形成的、规则混乱复杂的山腹空间里。
她找到了一处位于悬崖峭壁上的、被冰雪和枯藤半掩的裂缝。裂缝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向内望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散发着浓郁的寂灭气息与空间扭曲感。
就是这里了。一条被遗弃的、可能直通山腹的古老矿道或裂隙。
林晚星没有犹豫,身形一闪,便已没入裂缝之中。
黑暗瞬间吞噬了她。
并非纯粹的光线缺失,而是一种蕴含着寂灭规则的、粘稠的黑暗。空气冰冷刺骨,带着金属锈蚀和星辰尘埃的味道。脚下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种松软、仿佛由无数年积累的岩灰和未知物质构成的“地面”,踩上去悄无声息。
她指尖跃起一缕极其微弱的暗金火苗,并非为了照明(在这种环境下强光等于自曝),而是借助火焰对规则的敏感,感知前方的路径与潜在的危险。
通道曲折向下,崎岖难行。四周的岩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早已失去灵光的、雕刻着顾家符文的残破禁制痕迹,显然这里曾经也是一条被守护的通道,只是如今已然废弃。
越是深入,那种空间扭曲感就越是强烈。有时明明感觉在向前走,实际方向却发生了微妙的偏折;有时一步踏出,周围的景象会瞬间模糊又清晰,仿佛跨越了某个短暂的空间褶皱。这是陨星山内部规则混乱的体现,也是其天然的防御屏障。
林晚星全神贯注,凭借着“真实”心镜对虚妄的洞察和暗金初火对秩序的锚定,小心翼翼地在这片规则的迷宫中穿行。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
前方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点微弱的、非自然的光亮。
那光芒呈幽蓝色,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散发出的并非热量,而是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光芒来源处,隐约可见一扇巨大的、由某种不知名黑色金属铸造的门扉轮廓。门扉紧紧关闭,表面刻满了复杂而古老的顾家寂灭符文,那些符文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强大的封印与排斥之力。
门扉之前,并非空无一物。
两尊高达三丈、通体由暗沉金属与某种黑色晶石雕琢而成的石像,如同忠诚的卫士,一左一右矗立在门前。它们身披古朴战甲,手持巨大的、缠绕着寂灭气息的兵刃,面部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黑暗。但它们散发出的气息,却远超林晚星之前遇到过的任何顾家守卫,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冰冷的死寂感。
这绝非普通的看守!这两尊石像给晚星的感觉,甚至比一些守秘人元老还要危险!它们身上流淌的力量,与这陨星山、与那扇门后的寂灭本源同出一源!
这里,恐怕才是真正通往顾家核心禁地的第一道山门!
林晚星屏住呼吸,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化作了岩壁的一部分,仔细观察。
那幽蓝的光芒,似乎是一种检测机制,不断扫描着门前的区域。而那两尊石像,虽然看似静止,但它们那无面的“注视”仿佛笼罩了所有角度,任何未经许可的靠近,恐怕都会引来雷霆般的打击。
强行突破?以她现在的状态,面对这两尊深不可测的石像和那扇布满禁制的门扉,胜算渺茫,而且必定会惊动整个顾家。
寻找其他路径?沈墨初的资料显示,这是已知最可能通往山腹深处的几条路径之一,其他路径要么早已彻底封死,要么守卫更加森严。
就在林晚星凝神思索对策之际——
她灵魂深处,那面“真实”心镜,忽然自行泛起了微弱的涟漪!
镜面之中,并未映照出眼前的石门与石像,而是再次浮现出那片光怪陆离的记忆迷宫景象!迷宫中,白夫人那穿着残破戏服的背影变得更加清晰,她依旧对着那面布满裂痕的巨大镜子哭泣,但这一次,镜中倒映出的那片浑浊时空长河的虚影,其中一个浪花猛地放大!
浪花之中,不再是模糊的身影,而是清晰地显现出了一幕景象:
正是眼前这扇布满寂灭符文的黑色金属门扉!但景象中的门扉,是敞开的!而在门扉之内,并非黑暗,而是一片不断扭曲、闪烁着无数记忆片段的流光漩涡!
景象一闪而逝。
林晚星心中剧震!白夫人的残影,是在向她提示通过这扇门的方法?门后连接的,难道是……一片由顾家寂灭之力与时空碎片交织形成的特殊领域?是通往时序之钟的必经之路?
可门上的封印如此强大,如何才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打开?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两尊石像和门上的符文,心中飞速分析。这些符文的核心是“寂灭”与“封印”,其力量源头与这陨星山地脉相连,近乎无穷无尽。而那两尊石像,更像是两个拥有特定判断逻辑的“自动守卫”,它们的职责是消灭一切未经许可的闯入者。
“许可”……什么样的“许可”才能通过?
顾家血脉?特定的信物?还是……某种特定的力量属性?
顾家血脉她自然没有。信物……她想到了怀中那片源自白夫人的“影偶衣角”,但这东西与顾家寂灭之力似乎并无直接关联。
力量属性……她自身的新生初火,本质是“生”与“秩序”,与“寂灭”截然相反,恐怕只会引发更强烈的排斥。
等等!
她突然想起了顾云深!他拥有最纯粹的顾家“破灭”之力,但其尽头,却指向了“守护”!这意味着,顾家的寂灭之力,并非只有毁灭一途,其深处,或许隐藏着其他的可能性?
而她此刻的暗金初火,在经历了观星者秩序与影星行者混沌的锤炼后,似乎也拥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包容与转化特性?
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成型。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
她没有试图去破解门上的封印,也没有去攻击石像。而是缓缓地,将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初火之力,混合着一丝从“真实”心镜中剥离出的、纯粹的“认知”意念,如同最轻柔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了那扇门扉上不断蠕动的寂灭符文。
她并非要对抗或侵蚀这些符文,而是尝试去……理解它们,去感知其中蕴含的那一丝,属于顾家力量本源的、超越了单纯“毁灭”的……本质。
同时,她通过灵魂深处与顾云深那道血色烙印的微弱联系,模拟出一丝极其淡薄的、属于他的“破灭”气息,将这丝气息如同伪装般,覆盖在自己探出的力量触须之外。
这是一个精细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的操作。一旦她的理解出现偏差,或者模拟的气息被识破,立刻就会引动封印的反噬和石像的毁灭打击!
暗金火苗触碰到那冰冷的符文。
一瞬间,无数充满了毁灭、终结、虚无意味的冰冷意念,如同潮水般试图顺着她的力量触须反冲回来!但林晚星坚守着“真实”心镜,将这些负面意念一一映照、剥离,只专注于感知那符文结构最核心的、维系其存在的“规则骨架”。
她“看”到了!在那一片死寂的毁灭意志之下,这些符文的核心,竟然是一种极其坚韧、极其古老的……守护与封印的执念!它们存在的意义,并非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将某种极其危险的东西,永远地封印在这山腹之中!这守护的对象,或许是时序之钟,或许是其他更可怕的存在!
而这股守护执念,与顾云深最后牺牲时,那“破灭的尽头是守护”的意志,隐隐共鸣!
就是现在!
林晚星猛地将那一丝模拟的“顾云深气息”与自身对“守护”执念的理解,通过暗金初火,如同钥匙般,注入了符文的某个特定节点!
嗡——!
那不断蠕动的寂灭符文,骤然停滞了一瞬!
门扉中央,一个原本毫不显眼的、如同装饰般的环形符文,缓缓亮起了微弱的、与她暗金初火同色的光芒!
紧接着,那扇沉重无比的黑色金属门扉,发出了一声低沉悠长的、仿佛尘封了万古的摩擦声,竟然向着内部,缓缓地……打开了一道缝隙!
成了!
林晚星心中刚升起一丝喜悦,异变突生!
那一直静止的两尊石像,那无面的“面部”,猛地转向了她所在的方位!它们那平滑的黑暗“面孔”上,突然亮起了两点赤红的光芒,如同被惊醒的恶鬼睁开了双眼!
一股锁定灵魂的、冰冷彻骨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瞬间笼罩了林晚星!
它们没有被骗过!或者说,她的“钥匙”虽然打开了门,但并未完全符合所有的“认证”条件!这两尊石像,才是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关卡!
没有丝毫犹豫,晚星身形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在那两尊石像挥动巨大兵刃、携着撕裂一切的寂灭风暴斩落之前,险之又险地冲入了那刚刚开启的门缝之中!
轰隆——!!!
巨大的兵刃砸在门扉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通道都在剧烈摇晃!但那扇门似乎极其坚固,并未被破坏。
林晚星跌入门后的世界,来不及观察四周,反手便想将门关上。
然而,她看到,那两尊石像并未追入门内,只是站在门口,用那两点赤红的光芒,死死地“盯”着她。其中一尊石像,缓缓抬起了它那巨大的、由黑色晶石构成的手掌,对着门内的晚星,做出了一个古怪的、仿佛邀请又像是警告的手势。
随即,那扇沉重的门扉,在她面前,缓缓地、无声地……自行关闭了。
将外面的杀机与那两尊诡异的石像,隔绝在外。
林晚星背靠着冰冷关闭的门扉,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
她抬起头,看向门后的世界。
然后,她愣住了。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幽暗山腹,也并非白夫人记忆中的流光漩涡。
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盛开着无数苍白花朵的……寂静原野。
天空是永恒的黄昏,没有日月星辰。微风拂过,那些苍白的花朵轻轻摇曳,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丝毫香气。整个原野,死寂得令人心慌。
而在原野的尽头,隐约可见一棵巨大无比的、通体漆黑的枯树,枝桠扭曲地伸向昏黄的天空,如同挣扎的鬼影。
一股远比门外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寂灭气息,弥漫在这片原野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