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夜?”门外那少年声音复又响起,语带不屑:“装神弄鬼,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师弟稍后便知。”云秀的声音仍含笑意,“咱们合欢宗的规矩,与别处不同。白日有白日的规矩,夜晚有夜晚的道理。日出之时,宗门法度森严,师长在上,同门不可相残。但日落之后,天一黑,便再无王法。”
陈默屏息贴门,凝神细听,不敢漏过一字。
只听她继续说道:“入了夜,宗门上下便无人管束。你想杀人也好,劫掠也罢,只要手脚干净,不留凭据,事后无人抓到实证,那便是你的能耐。宗门将此称之为‘物竞天择’,说的便是适者生存的道理。能在这般境地下活下来的,才算宗门真正的好弟子。”
此言一出,几间石屋之内,登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这……这与拦路剪径的强盗何异?”那小胖子声音发颤,已是变了调。
“强盗?师弟此言差矣。”云秀轻笑一声,“咱们不叫这个,管这叫‘夜猎’。那些有些道行的外门师兄,最喜在夜里出来‘打猎’。而你们这些初入门墙,身怀宗门发的百十点贡献,却又手无缚鸡之力的雏儿,在他们眼中,便是最肥美的羔羊了。”
她语声一顿,似乎颇为满意众人被吓住的模样,又幽幽补道:“那些师兄一旦动手,可不会客气。夺你木牌,取尽点数,已是万幸。你们若是乖乖听话,或可留得一命,只怕少不得一顿拳脚,被打个半死,扔在此处自生自灭。若是胆敢反抗,或是运道不济,遇上心狠手辣之辈……呵呵,那便难说了。或被采补成了炉鼎,废去一身根骨。又或者,后山回春园的兽栏里,那些双头鬣,可有些时日未曾尝过这般细皮嫩肉了。”
那少年呼吸陡然粗重,再无先前傲气,兀自强撑道:“宗门岂容此等魔道行径!”
“宗门非但不禁,反倒乐见其成。”云秀冷笑,“每年新进弟子甚众,庸才亦多,白白耗费宗门米粮。以此法汰弱留强,既可激发弟子血性,又能为宗门除去累赘,一举两得,上头长老们又何乐而不为?”
她顿了顿,又道:“若是不信,诸位不妨摸摸自己的屋门,可有门闩?连个最起码的闩锁都无,这不是明摆着方便‘猎人’们进来与你们亲近么?”
“那……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岂非只有等死?”一个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哭腔。
霎时间,几声压抑的呜咽啜泣随之而起。
“这便问到点子上了。”云秀的声音忽又变得精明起来,“所以师姐才说,我这份入门指南,乃是救命的宝贝。如今,还有哪位师弟觉得,一千点贡献点,这个价钱贵了么?”
石屋之外,霎时死寂。
一千点,他们如何拿得出来?可若不买,今夜便是死期。
过了半晌,一个镇定的声音忽而响起:“师姐,一千之数,我等任何一人都断然拿不出。但我等这批新人,共计五十人。我们愿每人出二十点贡献点,凑足一千之数,还请师姐不吝赐教,指点一条生路。”
陈默在门内听得心头一震,暗道此人好缜密的心思,好快的反应。这等境地之下,竟能想出这般法子。
一人二十点,虽是剜心割肉,可与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哦?倒有个懂事的。”云秀“噫”了一声:“也罢,看在你们这般有诚意的份上,师姐今日便吃些亏。都出来罢,一个个排好队,将贡献点划给师姐我。”
得了她这话,各间石屋的门“吱呀”作响,陆续拉开。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从黑暗中探出,脸上无不带着惊惧与迷茫。
陈默亦随人流,悄然走出石屋,他依旧低垂着头,混入人丛之中,不愿引人半分注目。
月华如水,云秀俏立于众人之前。
她手中把玩一枚莹白玉牌,月下光华流转,温润通透,便知非是寻常之物,较之众人手中那些粗劣木牌,不啻天渊之别。
众人不敢多言,垂头丧气,依序上前,将各自那块粗黑木牌,与她玉牌轻轻一触。
只闻一声轻微“嗡”鸣,木牌上微光便黯淡一分,仿佛精气被吸走一般。
轮到陈默,他依样上前,两牌相触,心头宛似被剜去一块肉,不由得暗自一紧。
他抬眼飞快一瞥,只见云秀脸上笑意盈盈,瞧着玉牌上数目变幻,目中尽是得意。
待五十人尽皆划过,云秀掂了掂玉牌,笑容更真切几分,朗声道:“钱货两清,童叟无欺。师姐我收了好处,自会指点迷津,尔等可要听得仔细,我只说这一遍。”
她目光一扫,见众人皆屏息凝神,这才续道:“这‘脏夜’的可怕,非止夜猎的师兄。你们当真以为,后山回春园那些兽栏是摆设么?”
她玉指遥遥一指远处黑沉山影。
“宗门豢养诸多凶兽,一为砥砺弟子,二为处置犯戒之人。入夜之后,那些性情凶戾、白日未曾饱食的畜生,便会被人有意放出,在这外门地界四处游荡。你们这些新人,血气未固,手无寸铁,若在屋外撞见,便是自认倒霉罢。”
她手腕一转,又指向另一侧死寂林木,林中虫鸟不闻,诡秘异常。
“那林子深处,更有邪物盘踞。寒潭里的‘池中姬’,相思树上的‘黄鹂蛊’,皆是此等妖邪。白日阳气尚能镇压,一入夜晚,便会出来寻觅血食。你们新人气血充盈,神魂完足,在它们看来,正是上好补品。”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色变。
那小胖子涕泪交流,狼狈不堪,颤声问道:“那……那我们岂非……岂非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那也未必。”云秀见众人神情,知火候已足,话锋一转:“宗门行事,虽讲汰弱留强,却也非是赶尽杀绝,总要留下一线生机。”
众人闻言,神情皆是一振,目光齐齐望向她,眼中满是期冀。
云秀好整以暇,自腰间锦囊一探,竟摸出一叠物事。
众人凝神瞧去,却是一叠木牌。
那木牌不过巴掌大小,木质坚实,色泽暗红,宛似鲜血浸染,牌上以朱砂绘着繁复符文,玄奥难解。
“此物名为‘门神牌’。”云秀举起一块,在众人眼前一晃,语带傲然。
她朗声言道:“将此牌贴于石门,便可催生一道阵法。此阵虽简,抵挡外门弟子侵扰,却已足够。有此物护身,足保尔等在‘脏夜’之中,安寝一夜。”
此言落定,所有孩童眼中俱都放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