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岳赠药之事,不出半日便传遍了守垣司高层。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激起层层涟漪。各方反应不一,有揣测王爷用意的,有艳羡青珞得此厚赐的,更有不少守旧派长老对此等逾越常规的“结交”深感不安,认为皇室的手伸得过长了。
翌日清晨,天色未全亮,守垣司核心议事殿“定波殿”内已坐满了人。气氛比前日的紧急会议更加凝重肃杀。苍溟端坐主位,面容隐在晨光未能完全照亮的阴影里,更显威严莫测。重岳并未亲自到场,代表皇室列席的是其首席谋士顾先生,以及一位身着麒麟补服、神色倨傲的宗正寺少卿。青珞也被要求出席,坐在靠后的位置,身旁是面色沉静的青岚和眉宇间隐含不耐的赤炎。羽商依旧把玩着他的玉珏,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墨尘则缺席,想必仍沉浸在他的工坊中。
会议伊始,宗正寺少卿便率先发难,声音尖利,带着皇室特有的高高在上:“苍溟司命,北境断龙关失守,西川疫病横行,此皆关乎社稷安危之大事!守垣司专司龙脉蚀妖之责,如今局面糜烂至此,司内是否应对失当,需得有个说法!”他目光扫过青珞,意有所指,“况且,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重岳王爷心系天下,昨日提议借‘龙心’之力稳固要地龙脉,实为老成谋国之道。不知司命对此有何决断?若守垣司力有未逮,皇室为天下计,不得不另行筹措。”
这番夹枪带棒的话,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守垣司的权威和苍溟的领导能力,更是将重岳的提议摆上了台面施压。
几位原本就对青珞身份和能力存疑的长老纷纷附和。
“少卿所言极是!龙脉安危乃国本,不可拘泥常理。”
“那‘龙心’之力若真能安抚龙脉,为何不尽快用于平息祸乱?莫非司内有其他考量?”
“如今各地求援文书雪片般飞来,司内精锐分散,确有人手不足之困。借助……外力,亦不失为权宜之计。”
赤炎闻言,虎目一瞪,按捺不住便要起身反驳,却被身旁的青岚以眼神制止。青岚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看苍溟如何应对。
青珞坐在后方,感受到无数或审视、或质疑、或期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坐针毡。她明白,重岳的赠礼只是前奏,此刻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他们想利用她的力量,或许还想借此将影响力渗透进守垣司的核心事务。她握紧了袖中的玉璜,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顾先生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苍溟司命,王爷绝非质疑守垣司权威。只是蚀妖之祸愈演愈烈,已非一司一地之事,关乎九域存亡。王爷之意,是希望集中所有可用的力量,共渡难关。琉璃顾问身负异禀,若能以‘龙心’之力协助稳定几处关键龙脉节点,必能极大缓解前线压力,为彻底清剿蚀妖争取时间。此乃互利共赢之举,还望司命以大局为重。”他将“大局”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殿内议论声渐起,支持与反对的声音交织,眼看又要陷入争执。
就在这时,苍溟终于缓缓抬起头。他没有看顾先生,也没有看宗正少卿,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青珞身上片刻,随即移开。就是这么平淡的一眼,却让嘈杂的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一种无形的威压弥漫开,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诸位。”苍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蚀妖为祸,龙脉动荡,守垣司责无旁贷,本座亦寝食难安。重岳王爷心系苍生,提议借力,初衷是好的。”
他先肯定了重岳的“好意”,让顾先生等人面色稍缓。但紧接着,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锐利如刀:“然,龙脉之事,关乎天地平衡,岂是儿戏?‘龙心’之力玄奥非常,琉璃顾问初窥门径,尚不能完全掌控。贸然用于稳定关键龙脉,若操控稍有差池,非但不能平息祸乱,反而可能加剧龙脉震荡,甚至引发不可预知的异变!届时,责任谁属?是提议的王爷,还是点头的守垣司,抑或是……被迫施为的琉璃顾问本人?”
一连串的反问,掷地有声,敲打在每个人心上。那些支持借力的长老们顿时语塞,面露迟疑。苍溟点出了最核心的问题:风险。这不是简单的工具借用,而是涉及天地法则的力量,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苍溟目光转向顾先生,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深沉的压迫感:“顾先生,王爷忧国忧民,但亦当知‘欲速则不达’之理。守垣司千年传承,对龙脉认知、蚀妖特性,自有法度。目前当务之急,是依据现有情报与部署,稳扎稳打,清剿蚀妖,修复已破损的节点,而非行险躁进,将希望寄托于尚未完全明朗的力量之上。”
他停顿片刻,让话语的力量充分沉淀,然后做出了决断:“因此,关于借‘龙心’之力稳固要地龙脉之议,时机尚未成熟,暂且搁置。”
“苍溟司命!”宗正少卿急道,“岂可因噎废食!若按部就班,何时才能平定祸乱?皇室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交代?”苍溟目光骤然锐利,如冰似电,直刺宗正少卿,“守垣司存在的意义,便是守护九域平衡,无需向任何人‘交代’进程!若因急于‘交代’而酿成更大灾祸,这‘交代’,皇室可愿承担?”他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一丝隐忍的怒意,“还是说,少卿认为,皇室已可代行守垣司职权,指挥龙脉事宜了?”
这话分量极重,几乎是指着鼻子质问皇室是否越权。宗正少卿脸色一白,噎在原地,不敢再接话。顾先生眉头微蹙,但见苍溟态度坚决,且理由充分,一时也难以反驳。
苍溟不再理会他们,目光扫过守垣司众高层,语气恢复沉肃:“各地战事吃紧,诸位各司其职,依既定方略行事。赤炎将军,北境之行,需更加谨慎,以侦查、扰敌、支援为主,不可浪战。青岚,西川疫区情况复杂,你与琉璃顾问此行,一切以安全为重,查明病源,尝试净化,但若事不可为,当机立断,撤回从长计议。”
“末将(属下)领命!”赤炎与青岚齐声应道。
“至于琉璃顾问,”苍溟最后看向青珞,眼神深邃难辨,“你之能力,关乎重大。当前首要任务,是继续熟悉掌控自身力量,协助青岚处理西川疫病。其余诸事,不必分心。”这话既是保护,也是划定界限,明确告知她(以及在场所有人),她的行动仍由守垣司主导。
“是,司命。”青珞起身,恭敬行礼。心中五味杂陈,有对苍溟出面维护的感激,有对前路未卜的忧虑,更有一股不甘人后、渴望尽快掌握自身命运的迫切。
会议在一种略显压抑的气氛中结束。重岳的提议被苍溟以充分理由强行压下,皇室方面虽心有不甘,却也无法立刻发作。顾先生深深看了苍溟一眼,带着宗正少卿默然离去。
众人散去后,赤炎走到青珞身边,低声道:“苍溟司命说得对,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提升自己,别被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影响了。”他语气中带着关切。
青岚也温和道:“司命是在保护你。力量越大,责任越大,但也越需谨慎。西川之行,便是极好的历练。”
青珞点头,她知道他们说得对。看着苍溟离去时挺拔却难掩一丝疲惫的背影,她明白,这位守垣司的掌舵人,正顶住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为她,也为整个九域的平衡,争取着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风雨并未停歇,只是被暂时阻隔在了定波殿外。而真正的考验,即将在她即将踏上的西川之路上一一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