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天地间最浓稠的墨。齐寿山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呼吸间吐纳着冰冷的山风，却不知其脏腑之中，已被数道无形的利刃悄然刺入。
正路山脚，姜冏立马于阵前。铁甲上凝结的霜花在残月微光下泛着冷光，他右手紧握令旗，左手按着腰间环首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四千步卒列成三叠盾阵，盾牌相接处严丝合缝，如同从山体中生长出的岩墙；千名弓弩手半跪于后，箭矢在弦，箭头直指山腰那片影影绰绰的叛军工事 —— 那里驻扎着王国最精锐的五千悍匪，是他今日要啃下的硬骨头。
“记住，” 姜冏的声音透过寒风传入每个士兵耳中，“你们的鼓声要比山崩更响，你们的箭雨要比冰雹更密。但谁也不许真的冲上山头 —— 把他们钉在那里，就是功劳。”
他抬眼望向皇城梁主峰，估算着庄凯奇兵的攀爬进度，猛地挥下令旗：“擂鼓！放箭！”
呜 ——！苍凉的号角声撕开夜幕，紧接着，数百面战鼓同时轰鸣，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千支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迁徙的蝗虫，黑压压地扑向山腰！箭簇撞在叛军的木栅上，钉入山石中，发出密集的“噼啪”声。更有数十支火箭拖着长长的焰尾，精准地扎进叛军营帐，瞬间燃起数团火光。
“杀！杀！杀！” 四千步卒齐声呐喊，盾阵缓缓向前推进，沉重的脚步声与鼓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让山岳动摇的气势。
山腰工事内，王国的悍匪们并非不堪一击。这些常年在刀光血影中讨生活的亡命徒，在最初的慌乱后，迅速被督战队的砍刀逼回岗位。滚木礌石顺着山道呼啸而下，砸在盾阵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不时有盾牌碎裂，露出后面士兵惊惶却倔强的脸；叛军的弓弩手也在掩体后疯狂还击，箭雨穿梭，不时有官军惨叫着倒下。
“妈的！来啊！”一个满脸刀疤的叛军小头目探出头，将手中的长矛狠狠掷下，刺穿了一名官军的咽喉。他身后，数百名悍匪挥舞着刀枪，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试图用气势压垮山下的进攻。
姜冏立于阵后，面色沉静如潭。他看到前排盾阵出现了骚动，立刻喝道：“第二队顶上！弓弩手压制！”千名弓弩手迅速调整角度，箭雨密度陡然增加，死死封锁住叛军的露头还击；后排的步卒迅速补上前排的缺口，盾阵再次变得完整。
“就是这样，” 姜冏低声自语，“让他们觉得我们志在必得，让他们把所有力气都用在这道山梁上。”他知道，真正的杀招，藏在山的背面。
皇城梁主峰，王国的中军大帐内。
浓烈的酒气与女人的脂粉气混杂在一起，王国赤着上身，正搂着一个瑟瑟发抖的民女酣睡。帐外突然炸响的鼓声与呐喊，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上。他猛地踹开女人，抄起枕边的鬼头大刀，赤着脚冲出帐外。
“报！大…大帅！数千名官兵攻山了！”“慌什么！”王国看着慌慌张张跑来报信的亲兵，脸上横肉扭曲，“不过是庄霸那老东西的虚张声势！”他登上帐旁的了望塔，眯眼看向山下 —— 火光映红了半面山壁，喊杀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官军的盾阵正一步步逼近第一道工事。
“呵，” 王国突然狞笑起来，“还真以为老子是好捏的软柿子？五千儿郎守着这道山梁，别说几千郡兵，就是再来一万，也得给老子躺下！”他转头对身边的亲卫队长吼道：“去！把后山的守卫都调上来！让庄霸看看，什么叫铜墙铁壁！”
亲卫队长领命而去，王国却不知，他调走的正是守护后山险径的最后力量 —— 这正是庄凯想要的。
与此同时，皇城梁后山绝壁。
庄凯的手指深深抠进岩缝，冰冷的岩石几乎要将指骨冻裂。他身后，五百死士如同吸附在崖壁上的壁虎，借着绳索与岩缝向上攀爬。山道的厮杀声如同最激昂的战鼓，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却也完美掩盖了他们手脚擦过岩石的细微声响。
“还有三丈。” 庄凯抬头，目光穿透黑暗，锁定了上方一块突出的巨石 —— 那里是斥候标记的最后一处暗哨。他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暂停，然后从背上解下短弩，悄悄搭上一支淬了麻药的弩箭。
巨石后，两个叛军哨兵正缩着脖子烤火，其中一个打了个哈欠：“前山闹成这样，咱们在这喝风，真他妈晦气。”另一个刚要接话，突然看到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下方攀援而上，他刚要张嘴呼喊，一支短弩已射入咽喉，麻药瞬间麻痹了他的声带，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庄凯翻身跃上巨石，干净利落地拧断了另一个哨兵的脖子。他挥手示意后续队伍跟上，目光扫过主峰方向 —— 那里灯火稀疏，看来大部分守卫已被调往前山。
“加快速度。” 庄凯低声道，“记住，我们是影子，踩到敌人喉咙时，才能让他们听见动静。”
五百死士如同黑色的水流，无声地漫过绝壁顶端，消失在通往中军大营的密林里。
几乎就在庄凯潜入密林的同时，有伤在身的孟平率领着焚粮队已摸到了背阴山坳。山坳里堆满了粮袋，散发着谷物的气息，百余名守卫正围着篝火赌钱，连巡逻的人都凑了过去。孟平眼中寒光一闪，打了个手势，千人突击队如同从地底钻出的毒蛇，分两侧扑向守卫。
惨叫声只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当最后一个守卫被割断喉咙，孟平立刻下令：“泼火油！快！” 早已准备好的火油罐被砸碎在粮堆上，刺鼻的油味瞬间弥漫开来。数十支火把同时抛入，干燥的粮草与草料瞬间被点燃！
轰 ——！
冲天的烈焰猛地蹿起，几乎要舔到天上的云层。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粮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星被热浪卷着，如同红色的雨点洒向四周。孟平看着火势已成，喝道：“撤！原路返回，不许恋战！”
千人突击队迅速消失在山林中，只留下那片山坳在烈焰中咆哮 —— 那里燃烧的，不仅是粮草，更是王国数万叛军的军心。
粮仓起火的浓烟，如同一道无声的命令。
齐寿山四面八方的密林里，庄羽组织的乡民们同时行动起来。无数火把被点燃，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光海；沉闷的皮鼓声 “咚咚” 响起，混杂着数千乡民的呐喊：“杀啊！官军杀上山了！”“王国的粮仓烧了！快跑啊！”“报仇啊！杀贼啊！”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根本分不清是几百人还是几万人。那些分散在偏远隘口的叛军本就军心涣散，此刻见四面八方都是火光喊声，顿时慌了神。一个驻守西麓的小头目尖叫道：“完了！被包围了！快跑！” 他丢下武器就往密林里钻，其余贼兵见状，也纷纷效仿，整个外围防线瞬间崩塌。
庄羽站在一处山岗上，看着漫山遍野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身边的亲卫低声道：“二公子，乡民们比预想的更卖力。” 庄羽摇摇头：“不是卖力，是恨。王国抢了他们的粮食，杀了他们的亲人，这笔账，该清算了。” 他抬头望向主峰，心中默念：兄长，姜功曹，就看你们的了。
前山战场，姜冏看着冲天而起的烟火，眼中精光一闪：“时机到了！传令，第三队压上，擂鼓！”
更密集的鼓声响起，第三队步卒举着盾牌，踏着同伴的血迹，向着叛军工事发起了更猛烈的冲击。巨石滚木依旧砸下，不断有官军惨叫着坠落山崖，但后续队伍如同潮水般补上，攻势丝毫未减。
王国在望楼上看得心惊肉跳，他隐隐觉得不对劲 —— 官军的攻势太猛，猛得像是在拼命，可他们明明占据地利，为何对方还要如此不计代价？就在这时，一个亲卫连滚带爬地冲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大帅！不好了！粮仓…… 粮仓被烧了！”
“什么？！”王国如遭雷击，猛地回头看向背阴方向，那里果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他脑中“嗡”的一声，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好！中计了！前山是幌子！他们的目标是粮仓和……”
他话未说完，就见三道耀眼的火箭从主峰后方窜起，在半空中炸开！紧接着，中军大营方向传来了密集的喊杀声！
“大帅！大营！大营被偷袭了！” 又一个传令兵的嘶吼如同丧钟。
王国眼前一黑，差点从了望塔上栽下去。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圈套 —— 正面猛攻是为了牵制主力，焚烧粮仓是为了动摇军心，而那支隐藏的奇兵，才是真正要取他性命的杀招！
“完了……庄霸老儿！可恨！”王国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猛地回过神，嘶吼道：“撤！快撤！回援大营！”
然而，军心已乱的叛军根本无法组织有效撤退。前山的官军见叛军阵脚松动，攻势更加猛烈；后方的喊杀声与火光如同催命符，不断冲击着他们的心理防线。一个士兵丢下武器，哭喊着向后跑去，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溃逃。
“顶住！给老子顶住！” 王国挥舞着刀砍翻几个逃兵，却根本挡不住溃败的洪流。他的精锐悍匪此刻也成了惊弓之鸟，只顾着自己逃命，连督战队都被冲得七零八落。
“大帅！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几个心腹亲卫死死架住王国，拖着他就往东南方向跑 —— 那里是唯一没有火光和喊杀声的方向，也是他下意识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中军大营内，庄凯已率五百死士撕开了防线。他们如同锋利的楔子，插入叛军的心脏。轩辕刀劈砍在帐篷的木杆上，发出沉闷的断裂声；短弩精准地射向慌乱的叛军，每一支箭都带着致命的麻药。
“目标，王国大帐！” 庄凯一马当先，轩辕刀横扫，将两个试图阻拦的亲卫劈成两半。他身后的死士组成小阵，互相掩护，稳步推进，所过之处，叛军尸体堆积如山。
当庄凯一脚踹开王国的中军大帐，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翻倒的酒案和散落的锦被。他目光一凛，揪住一个吓瘫在地的叛军小卒：“王国呢？！”
“往… 往东南跑了…” 小卒颤抖着指向帐后一条小径。
“东南？” 庄凯心中一沉 —— 那是通往陇山的方向，离轩辕谷越来越近！他不敢想象，如果让王国这种悍匪逃进陇山，甚至撞破轩辕谷的秘密，后果会有多严重。
“赵虎！带四百人清理残敌！” 庄凯厉声下令，“其余人跟我追！绝不能让他靠近陇山！”
他翻身上了一匹叛军留下的战马，轩辕刀直指东南方向，马蹄声在混乱的营地中敲出急促的节奏。身后，数十名精锐死士也一同抢了叛军的马紧紧跟上，马蹄扬起的尘土中，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决绝。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终于刺破云层，照亮了齐寿山。前山的厮杀渐渐平息，只剩下溃败的叛军在山林中逃窜；中军大营的火光依旧熊熊，映照着庄凯追击的背影。
王国在亲兵的护卫下，疯了似的往东南方向跑。他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追兵，眼中充满了惊恐与不甘。他不明白，自己纵横西凉多年，怎么会栽在天水庄霸这个靠董卓上位的老乌龟手里？
“快！再快点！”王国嘶吼着，抽打着胯下的黑色战马。他隐约觉得，只要跑进前面那片密林，或许就能摆脱追兵。
但他没看到，庄凯眼中那抹因他选择的逃跑方向而燃起的、更加炽烈的杀意。
这条通往陇山的路，不是他的生路，而是他的死路。因为那里，藏着庄氏最不能触碰的逆鳞 —— 轩辕谷。
血火交织中，这场决战的最后一幕，正随着朝阳的升起，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