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8:30分整，王兵带领的李娜、文筠等五名检查组成员，准时出现在安泰人寿平州中心支公司的前台。
公司的总经理李文轩亲自带着副总、合规经理、财务经理等一班人马在前台迎接，场面客气甚至显得有些隆重。
“欢迎王科长，欢迎检查组各位领导莅临指导！”李文轩40岁上下，身材微胖，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快步上前与王兵握手，力度恰到好处，“我们安泰平州中支全体同仁，一定全力配合检查工作。”
“李总客气了，指导不敢当，我们是按计划进行现场检查，希望不会过多打扰贵司的正常经营。”
王兵握手回应，语气平和公事公办。他迅速介绍了检查组成员，双方简单寒暄后，便被引往一间早已准备好的会议室，这将作为检查组的临时办公室。
会议室宽敞明亮，水果、茶水一应俱全，甚至角落还摆放着几盆新鲜的绿植，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众人落座，赵伟率先开口，态度诚恳：
“王科长，各位领导，检查通知书我们收到后，我们公司高度重视，立即召开了专项会议部署落实。我们绝对是抱着积极配合、虚心学习的态度，希望借助这次宝贵的检查机会，帮助我们发现问题、改进管理、提升合规水平。”
王兵点点头：“感谢李总和贵司的理解。我们希望这次检查能够顺利、高效地完成。这是我们的检查方案和初步的资料调阅清单，请过目。”他示意李娜将文件递给李总。
李总接过文件，粗略翻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神色，他合上文件，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歉意：
“王科长，这个……有这么一个情况，可能需要先向您和检查组汇报一下，也希望得到您的理解。”
“请讲。”王兵面色平静，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
“是这样，”李总搓了搓手，“我们安泰平州中支呢，规模不大，架构也比较精简，确实没有设立专门的档案室。
按照总公司几年前就开始推行的财务集中管理要求，我们所有的财务凭证、账簿等原始档案，在会计年度结束后，都按规定分批邮寄到深城总部进行统一的归档保管了。平州这边，只留存了电子账套和必要的电子扫描件。”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王兵的神色，继续解释道：“昨天接到通知后，我们第一时间就向总部发起了紧急调档申请。但是您看，这财务档案数量庞大，从深城到平州，路途遥远，整理、打包、邮寄都需要时间。
总部那边回复说，会加急处理，但最快可能也需要……至少3到5个工作日才能运抵平州。您看，这会不会影响到检查的进度？我们实在是尽力协调了，也希望能尽快满足检查组的要求。”
说完，他目光诚恳地看着王兵，仿佛真是一个为客观条件所限、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负责人。
王兵听完，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内心更是波澜不惊。
这一幕，与他前世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几乎重合。安泰人寿，果然还是用了这招“拖延战术”。他清楚，
所谓的“档案寄送需要时间”，半真半假。档案可能确实在深城，但更可能的是，对方想利用这个时间差，进行内部梳理、统一口径，甚至处理一些“不方便”被看到的痕迹。
他微微一笑，语气依旧平和：“哦，是这种情况。理解，集团化公司实行财务档案集中管理，也是常见模式，有利于规范化和节约成本嘛。”
李总见王兵语气缓和，似乎松了口气，连忙附和：“对对对，王科长您真是专业，一下就理解了我们的难处。主要是总部的流程，我们分支机构也确实需要遵守。”
“不过，”王兵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现在财务系统都很完善了，费用报销的电子审批流程，包括后面附的发票、合同、会议通知等原始凭证的扫描件，应该都在系统里有留存吧？我记得安泰用的应该是“财智通”系统？这类系统通常都有完善的电子影像管理模块。”
李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旁边的财务经理，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颇为精干的中年女性，接口答道：“王科长说的是，系统里确实有电子流程和附件。
我是公司财务经理于敏。不过，有些原始凭证的细节，可能还是看纸质档案更清晰直观些。而且，总部的归档要求也包括了这些扫描件要定期备份到总部的服务器，我们本地服务器的数据可能不是最全的……”
王兵心中冷笑，果然开始设置障碍了。他摆摆手，打断周敏的解释，目光看向李娜和文筠等人，语气轻松地说：“没关系。电子档案有电子档案的便利性。检查工作不能等，既然纸质档案需要时间，我们就先从电子数据入手。这也符合现在监管科技化的趋势嘛。”
他转向李总和于敏，态度明确：“李总，于经理，那就麻烦你们，立刻安排开放“财智通”财务系统的查询权限给我们的检查人员。
权限级别要确保能看到完整的审批流程链和所有上传的附件影像。我们先从系统里的费用报销、资金支付这些电子流程查起。等纸质档案到了，再核对也不迟。”
王兵的话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电子系统的可利用性，又堵住了对方以“数据不全”为借口的可能，同时将检查的主动权牢牢抓在手里。
李总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恢复常态，连连点头：“没问题，绝对没问题！于敏，你立刻安排It人员，给检查组的每位领导开通最高查询权限，务必全力配合！”
“好的，李总。”于敏应声，目光与王兵接触的瞬间，快速移开。
王兵不再纠缠档案问题，转而开始部署工作：“李娜，你负责牵头，带小马重点查看市场营销费用、业务推动费用和行政管理费用中的会议费、培训费、宣传品制作费等科目，关注报销流程的合规性、发票的真实性、附件资料的完整性，特别是大额、频繁、关联方交易的报销。”
“明白，王科。”李娜沉稳应答，她已经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和记录本。
“文筠，你和小祝重点查看薪酬和绩效支出，特别是高管的薪酬发放、奖金计提是否合规，有没有虚列人力成本、通过虚挂人力套取费用的情况。同时关注一下代理人的手续费和佣金支出，有没有阴阳合同、抬高费率套取资金的现象。”
“好的，王科。”文筠也迅速进入状态。
王兵又对另外两名组员分配了任务，一人侧重资金流向和银行账户管理，另一人则准备开始访谈公司部分关键岗位人员。
任务分派完毕，王兵对李文轩说：“李总，我们需要一个相对独立、网络稳定的工位进行查账，这间会议室就很好。另外，请于经理安排一位熟悉财务系统的同事，在我们需要时能提供必要的系统操作支持即可，不需要全程陪同。”
他的意思很明确，检查需要独立空间，不希望有公司人员在一旁“盯梢”。
李文轩自然明白，立刻答应：“应该的，应该的。于经理，你安排小陈在隔壁办公室待命，随时响应检查组的需求。我们绝不干扰检查工作。那……王科长，各位领导先忙，有什么需要随时让于经理找我。”
李文轩带着一众管理人员退出了会议室，并贴心地关上了门。
会议室内暂时安静下来。李娜和文筠等人迅速连接网络，在安泰It人员远程协助下，登录了“财智通”财务系统。
王兵并没有立刻投入具体的查账工作，他坐在会议桌的一端，看着几名年轻组员开始熟练地操作系统，进行初步的检索和筛选。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此刻，他更愿意扮演一个引导者和支持者的角色。正如他所想，这是一次难得的练兵机会。
“王科，”李娜操作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说，“系统权限已经开通了，数据量很大。我们是不是先设定一些关键筛查条件？比如，单笔报销金额超过一定标准（比如1万元）的，报销事项为‘业务宣传费’、‘会议费’、‘培训费’的，或者报销人为部门经理及以上级别的？”
王兵赞许地点点头：“思路很对。可以先按这个思路筛选一遍，重点关注2019年以来的数据。另外，注意查看报销流程中的审批节点，特别是越级审批、补批、以及审批意见过于简单（如仅‘同意’二字）的情况。
还有，附件影像的清晰度和完整性也要留意，有时问题就藏在模糊的发票或者缺失的会议签到表里。”
文筠那边也提出了问题：“王科，查看薪酬时，除了看发放是否准确，是不是也要比对一下人事系统的在岗人员名单和薪酬计提方案？看看有没有‘吃空饷’或者超标准发放的情况？”
“没错，”王兵肯定道，“交叉验证是关键。财务数据要和人事数据、业务数据互相印证。
特别是高管的绩效奖金，要看发放依据是否充分，是否经过了总经理室的正式决议。这些决议的扫描件，理论上在oA系统或者相关档案里应该能找到，如果财务系统附件里没有，可以后续要求公司提供。”
他起身走到李娜身后，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报销清单，提示道：“李娜，你特别注意一下，报销事项为‘广告制作’、‘宣传品采购’的，看看收款方是不是集中在某几家广告公司或图文社。
还有，会议费报销，看看是不是频繁在几家特定的酒店、会务公司消费。把可疑的收款方名称记下来。”
“好的。”李娜心领神会，开始进行更精细的筛选。
王兵又踱到文筠身边：“文筠，看高管薪酬时，留意一下有没有每月固定金额、名目为‘交通补贴’、‘通讯补贴’、‘业务拓展费’等类似性质的报销，但又不是通过工资表发放，而是单独走费用报销流程的。这可能是规避薪酬总量控制或者个人所得税的一种方式。”
“明白了，王科。”文筠迅速调整了查询条件。
检查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了整整一上午。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敲击键盘声和偶尔的低语交流。
王兵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带来的监管文件，或者思考着吴局电话里提示的线索，只是偶尔在组员遇到疑问时，才过去低声指点几句。
中午，由于安泰在平州的西部，回单位车程多有不便，便由安泰人寿安排了工作餐，是在公司食堂的包间，标准适中，记录吃饭天数，检查完毕会结算吃饭的钱。
用餐时，李文轩等人陪同，席间只谈风土人情，绝不涉及检查内容，分寸把握得极好。王兵也乐得轻松，与李文轩闲聊了几句平州的经济发展。
下午，检查继续。随着时间的推移，初步的疑点开始浮现。
“王科，您来看一下。”李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问题的兴奋。
王兵走过去，俯身看向李娜的屏幕。李娜指着一笔报销记录说：“这是一笔八万元的‘高端客户答谢会’会议费报销，报销人是营销部的经理张力。附件里有酒店盖章的账单、邀请客户名单、以及一些现场照片。”
“有什么问题？”王兵问。
“单看这笔报销，流程完整，发票也有，似乎没问题。”李娜切换着屏幕页面，“但是，我按照您说的，统计了收款方是‘平州盛世年华会议服务有限公司’的费用，发现从去年初到现在，安泰平州中支向这家公司支付了超过二十笔款项，名目都是各类会议、培训服务，总金额接近100万元。”
王兵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调出了其中几笔金额较大的报销附件，”李娜点开几个影像文件，“发现了几处疑点。
首先，这几场会议的酒店账单格式几乎一模一样，连打印字体和墨迹深浅都差不多，像是同一台打印机连续打印出来的。
其次，所谓的客户签到表，笔迹相似度很高，而且客户信息比较简单，很多只有姓氏和电话尾号。最关键的是，”她放大了一张附件照片，“这场声称在‘爱尔兰酒店’举办的答谢会，现场背景板的酒店Logo似乎不太对劲，我印象中爱尔兰的Logo不是这样的，而且照片像素低，场地看起来也比较局促，不像是高端酒店宴会厅。”
“很好，”王兵赞许道，“这些疑点都很有价值。记录下这些报销的编号、金额、日期。这家‘盛世年华’公司，重点标记。有机会可以查一下它的工商注册信息、股权结构，看看是否与安泰的管理层有关联。”
另一边，文筠也有发现：“王科，我这边发现，公司几位高管的月度‘业务拓展费’报销很规律，金额固定，都是五千元每月，附件通常就是一份简单的说明，由李总审批。
但对比他们的公务用车记录和通讯费补贴标准，这些‘业务拓展费’似乎缺乏足够的支持性文件，显得有些突兀。而且，全年下来，这也是不小的一笔钱。”
“嗯，记录下来。这可能是变相的福利，或者……”王兵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也可能是套取资金的一个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