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各路英雄持帖入门,守卫查验颇为严格。他正思忖如何不着痕迹地进入,目光一扫,恰好看到一队身着熟悉道袍的人马正验过请帖,步入庄门。
正是全真教的队伍!此次带队的是赵志敬,身边跟着六位气度沉凝的三代弟子精英,此外还有几名年轻些的四代弟子跟随前来长见识。这七位三代精英,更可随时组成天罡北斗阵,以此阵威力,足以在天下英雄面前纵横不败,不堕了全真教玄门正宗、武林大派的赫赫名声。
柳志玄暗自点头,这些年赵志敬不再困于教内权势内斗,心无旁骛之下,天资得以充分发挥,武功突飞猛进,如今在三代弟子中,除了他自己这个掌教,已可称第一人。观其气度修为,比之丘处机、王处一等全真七子前辈,也是不遑多让了。至于几位师叔伯并未前来,柳志玄也心知肚明,毕竟如今的全真教势力庞大,他们身份非比寻常,此时全真教地处蒙古势力范围内,太过扎眼,这个敏感时期确实不好轻动,派赵志敬带队前来,已是恰到好处。
柳志玄心念电转,趁守卫注意力稍懈,身形微动,便已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全真教队伍的末尾,低声道:“勿要声张,是我。”
赵志敬与那几位三代精英弟子骤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皆是浑身一震,脸上露出极为吃惊的神色,下意识地就要转身拜见。
“噤声!”柳志玄立刻传音入密,制止了他们的举动,同时解释道:“我身份敏感,此行需隐秘,不可泄露。”
赵志敬等人立刻会意,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疑惑,纷纷微微点头,不敢再多看柳志玄一眼,只当作无事发生。守卫见是全真教大队人马,又有正式请帖,并未留意队伍末尾多了一个看似普通的低辈弟子。
原来这陆家庄的庄主双名冠英,说起来家学渊源。他父亲陆乘风乃是东邪黄药师的弟子,因此算起来,他比郭靖、黄蓉还要低着一辈。而陆冠英的夫人程瑶迦,出身宝应程家的大小姐,更是全真教清静散人孙不二的弟子。
他夫妇俩原本居住在太湖归云庄,后来因江湖风波,举家北上,最终定居在大胜关,建下了这偌大的陆家庄。可惜的是,此时陆冠英的父亲陆乘风已然逝世。
说起来,这其中还有一段过往。当年程瑶迦曾遇险,幸得柳志玄出手相救。彼时程瑶迦对这位武功高强、气度非凡的师兄颇为心动,只是当时柳志玄心有所属,有缘无分。后来程瑶迦辗转遇到陆冠英,一个是当年中神通王重阳的徒孙辈,一个是东邪黄药师的徒孙辈,且都是家世丰厚的大户人家,堪称门当户对,最终喜结连理,成就一段佳话。
此番丐帮广撒英雄帖,招集天下英雄共商抗蒙大计,陆冠英作为丐帮帮主黄蓉的师侄,自然要鼎力相助。于是他们夫妇一力承担,将这意义非凡的英雄宴设在了自家的陆家庄中,以其雄厚的财力和深厚的人脉来支撑这场盛会。
得知全真教队伍抵达,庄主陆冠英携夫人程瑶迦快步迎出。那陆冠英身着锦袍,年约四旬,面容清雅,蓄着短须,器宇轩昂,顾盼之间,自有一番主持大局、久历世情的庄主气度。程瑶迦则是一身淡雅裙衫,虽已为人妇,依旧能看出昔日的秀美风姿,举止温婉,斯斯文文的像个贵妇而非江湖中人。
郭靖、黄蓉夫妇也紧随其后现身。郭靖身穿一身粗布长衫,黄蓉则身着一袭淡紫色的绸衫,剪裁合体,更衬得她肤光胜雪,风姿绰约。只是她身为丐帮帮主,终究不能太过光鲜亮丽,只得在那绸衫上不当眼处,巧妙地打上了几个浅色的补丁,算是兼顾了身份与场合。她与身旁沉稳的郭靖并肩而立,一个灵秀雍容,一个英武不凡,相得益彰。
“赵师兄和各位全真教的师兄远道而来,陆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陆冠英率先拱手,言辞恳切。
程瑶迦也敛衽一礼,声音温婉:“见过诸位师兄。”
郭靖更是大喜,全真教是名门大派,能够来此,为英雄大会增色不少,对着赵志敬等人抱拳道:“郭靖见过全真教各位道长!”
赵志敬连忙带领众人还礼,双方在庄门前一番寒暄,气氛热烈而隆重。柳志玄的目光,在扫过郭靖之后,终究是难以避免地、极其自然地落在了那袭淡紫绸衫的身影上——黄蓉。看着她与郭靖并肩而立,那份默契已然融入骨血,再看到她眉宇间的满足,柳志玄心中那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遥远过去的怅然,也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她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 他心中默然,带着一种彻底的释怀与欣慰,“郭靖是她的良配,能护她周全,懂她心性,更能与她并肩承担这天下重任。这,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随即,他的视线微转,落在了正与全真教几位师兄寒暄的程瑶迦身上。见她举止温婉,气度雍容,与身旁儒雅干练的陆冠英站在一起,显得如此和谐登对。
他自然知道她当年对自己的心意,再看如今的安稳与幸福,柳志玄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的笑意。
“程师妹……也找到了她的幸福。陆庄主与她,门当户对,性情相投,在这大胜关经营出这般家业,生活美满,我也就放心了。”
这并非仅仅是旧日情愫的了断,更是一种对故人安好的真诚祝愿。
他这一生,经历奇特,情感之路亦是坎坷,能见到曾与自己生命轨迹有过交集的女子最终都获得了安稳与幸福,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心灵的慰藉与解脱。
将全真教众人迎进庄子,郭靖急忙问起杨过:“赵师兄,小弟有一事相询。不知……不知过儿如今在贵教可还安好?他性子顽劣,若有行差踏错之处,还望贵教多多担待,也请赵师兄务必告知于我。” 他性子宽厚,对于这个义弟的儿子很是牵挂,更带着一份因杨康之死而深藏内心的愧疚,总觉得未能照顾好这个义弟的唯一骨血。
如今的赵志敬,心胸确比早年宽广了不少。他见郭靖问起,便微微一笑,从容答道:“郭大侠挂心了。杨过乃是掌教真人弟子,自然无人敢怠慢。性子虽说是跳脱了些,毕竟小孩子嘛,无伤大雅。况且,此子天资之高,确是我辈罕见。于武学一道,悟性极佳,一点即透,进步之速,在同辈弟子中堪称翘楚。”
“他如今已下山游历,增广见闻,磨砺心性去了。 年轻人,总要去江湖上走走,方能真正成长。”
郭靖听闻,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连连点头:“如此甚好,有劳贵教与赵师兄费心了。” 但欣慰之余,眉宇间又不禁浮现一丝担忧:“只是他年纪尚轻,独自闯荡江湖,这安危……”
赵志敬闻言,嘴角微微一勾,笑容中却陡然增添了几分自信与凌厉,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郭大侠尽管放心!杨过既是我全真弟子,下得山去,代表的便是我全真教的脸面。江湖之上,若有人不开眼,敢以大欺小,为难于他……” 他略一停顿,眼中精光一闪,“我全真教上下自会好好说道说道。”
柳志玄隐在一旁,听他们谈起杨过,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以他的聪慧机智应该也吃不了亏。
......
郭靖与全真教众人叙话已毕,心知厅内尊客甚多,自己身为东道之一,不便长久冷落旁人,便向赵志敬等人拱手告罪道:“赵师兄,各位道长,郭某还需去照应其他宾客,暂且失陪。” 态度很是谦和。
赵志敬等人连忙还礼:“郭大侠请便。”
郭靖这才转身,回到主宾席上,与黄蓉一同向各桌德高望重的老英雄、大掌门们一一敬酒,场面热烈而融洽。
三巡酒罢,气氛愈加热烈。黄蓉盈盈站起,她内力精湛,虽未刻意提高声线,清朗的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大厅每个角落:“诸位英雄,朋友!明日方是英雄大宴的正日,尚有好几路的英雄好汉此刻尚未到来。今晚请各位放怀畅饮,养精蓄锐,咱们明日再共商抗蒙大计!今晚请各位放怀畅饮,不醉不休!”
众英雄轰然称是,叫好声、欢笑声响成一片。
随即,宴会进入了高潮。但见筵席之上,肉如山积,酒似溪流,侍酒的庄丁川流不息,捧着巨大的酒坛为群豪斟酒。群豪或猜枚斗饮,吆五喝六;或三五成群,说故叙旧,畅谈江湖轶事。整个陆家庄大厅内,烛火通明,人声鼎沸,豪迈之气直冲霄汉。这日陆家庄上也不知放翻了多少头猪羊、斟干了多少坛美酒,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肉香气与热烈的江湖气息。
隐在全真弟子中的柳志玄早已离开,赵志敬等人不知道掌教真人的用意,也不敢询问,只当做没见到。
直至深夜,酒饭已罢,喧嚣才渐渐平息。众庄丁训练有素地接待诸路好汉,分房安息。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大厅,渐渐归于宁静,只剩下残羹冷炙与尚未散尽的酒气。
柳志玄静静地躺在一颗高大的树梢上,耳畔似乎还回荡着方才大厅里的喧嚣与豪言。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眉头微蹙,心中并无多少参与盛会的兴奋,反而是一片澄明的审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此番英雄大会,声势固然浩大,各路豪杰来了不少……” 他心中默然思忖,“一场宴席,便可窥见许多。其中固然有血性男儿,真心为国为民;但亦不乏沽名钓誉、浑水摸鱼之辈;更多则是人云亦云、凭一时血气之勇而来的寻常武人。”
有人高谈阔论,却言语空洞;有人拉帮结派,似另有所图;更多的人则是沉浸在酒肉与喧嚣之中,仿佛这只是一场难得的江湖聚会。
“凭此等力量,若说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或可有所作为。但若要倚之参与天下争霸,与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蒙古铁骑正面抗衡,意图扭转乾坤,改变天下格局……” 柳志玄微微摇头,心中已然下了判断,“难,难之又难。说是乌合之众,或许苛刻,但离一支能决定国战胜负的力量,相去甚远。”
他看得分明,江湖义气与军队纪律,个人勇武与战场韬略,其间有着天壤之别。这群豪杰聚在一起,或可成为一股令蒙古人头疼的游击力量,或可振奋一时民心士气,但若寄望于他们能挽狂澜于既倒,无疑是痴人说梦。
“不过……他们有此心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汇聚于此,总比麻木不仁要强。这份心,这份力,虽散乱,亦是星星之火。”
“只是,这火能否燎原,终究不是单靠这一腔热血便能成的。明日之会,且看郭靖与蓉儿,要如何整合这股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