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宋娇娇像个团子。
宋母不太擅长梳头发,每次就给娇娇在头顶上一边绑一个疙瘩,小孩子天天疯跑,等晚上就乱得差不多了。
说起来也心酸。
在此之前,傅淮就没吃过糖,第一次吃糖就是宋娇娇给的。
家里太穷了。
就靠他娘一个,能把这个儿子养活到大,那都是东家长西家短一口一口饭借来的。
半大的儿子吃穷老子。
纵然傅淮打小就开始料理家务,懂事起就跟着人捡山货、拾麦子、下河摸鱼,家里还开了一亩的田,但是他没吃过那田里的一粒米,因为每当稻谷成熟的时候,一个不慎,那地里就只剩下一地狼藉。
孤儿寡母,任人欺负。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要挨着村里人的白眼,说他是没爹的野种。
所以他太害怕了。
听见稍微大点争吵声,就会自觉离去。
但是宋娇娇堵在了门口。
她穿着碎花的小短衫,好几块布头拼的,五彩斑斓。这种布头衣服,她穿到十二岁。因为宋母生她的时候遭罪,连带着娇娇身子骨也不好。还是村子里的长辈出主意,让几个大姑娘一人出块布给娇娇做衣服,借借人家的人气,保佑她能跟这些大姑娘一样平平安安长大。
宋娇娇生怕他不要糖。
于是小手扣着剥了外面的糖纸,掰开他紧握的拳头。
他指缝里都是泥,宋娇娇一点都不在意,把那颗糖摆在他手心里。
“你吃。”
糖是干净的,落在掌心甜腻。
宋娇娇也是。
宋母听着动静出来,刚刚她还跟宋父吵,家里养这么大个孩子,到时候全家都得挨饿。
现在却绷着张脸问道:“小兔崽子,你要往哪儿去啊?不能是吃了我们家白饭就准备跑吧。赶紧回来收拾收拾屋子,不然你晚上去哪儿睡?别指望我给你收拾啊。你给我记住了,是我们宋家养了你,你就得学会知恩图报。”
“宋娇娇以后就是你妹妹,你这个当哥哥的,不管发生什么,都得给我把娇娇看住了。我闺女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我饶不了你。你要是做不到,那我也不拦着你,该滚就滚吧。”
宋娇娇正扣着他的手指头,教他把糖往嘴里送,啊啊的张大嘴巴:“吃。”
下一秒。
宋母定睛一看,抄着笤帚疙瘩就冲了过来,一把傅淮身前的揪住宋娇娇:“你是不是又跟大牛他们跑出去玩了?啊,说话!跑!我让你再跑!”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准偷偷摸摸给我出这个院子,一时看不住你就往外溜。让狼叼了你、被别人抱跑了怎么办?”
“你这死丫头你娘说话一点不好使了是吧?”
宋娇娇轻轻挨了一扫帚就开始扯着嗓子喊,哭得哇哇乱叫。
没一会儿,隔壁的矮墙就探出个脑袋。
是邻居小三子娶的新媳妇。
刚嫁进来没两天就被宋娇娇丢了石头子,骂她不孝顺。于是后来,每每听着娇娇挨打她就来凑热闹,在墙头笑得花枝乱颤:“婶子,又打娇娇呢。”
“这丫头,肯定又给我跑出去了!你看看这鞋,还能不能要了?老娘一天到晚尽跟着你洗你的泥巴鞋了!”
小嫂子笑得前仆后仰:“是得打,是得打。不打不长记性。”
宋娇娇也不嚎了,对着墙头说人家:“坏蛋!大坏蛋。”
“呦,婶子这得继续打了,你家娇娇这是学坏了呀!”
一时间院里鸡飞娇娇跳。
直到宋娇娇抱住了傅淮的腿,瑟瑟发抖躲在他身后。
傅淮攥紧手心里的糖挡了宋母一把,面对着她高举起的扫帚,沉默了两秒后说道:“以后我会看好妹妹。”
傅淮说的最多的就是宋娇娇。
因为宋娇娇真真切切就是他来到宋家后一手带大的。
他去捡山货,宋娇娇就缩在他背着的篓子里睡觉。
等到再大点就拎着小篮子,一步一个脚印跟在他身边:“哥哥,我跟你说。二丫她可坏了,她非要我红头绳。”
“那我再给你抢回来。”傅淮道。
宋娇娇又不说话了,半晌说:“算啦,我又不缺这么根头绳。”
二丫缺。
二丫整日里披头散发的,却没人给过她一根红头绳。
宋娇娇什么都知道。
娇娇十岁的时候。
宋父有工资了。
家里拼拼凑凑给娇娇起了新房子,就挨着傅淮那间,除了土炕里面什么都没有,连大白都没刷。
为什么没有呢?
傅淮拎着腊肉跟米粮、柴火的时候,找到了答案。
“大字不识一个那哪行?你爹当这个村长就亏在了没文化上,要是再多识点字、多读点书,到时候别说镇长,就是乡长也能当。还是得学文化,不学文化你出门在外,连大字报都看不懂。给人记个账也算不明白。赶紧滚吧,看着心烦。”
家里只要有两个孩子。
那就一碗水端不平。
但是宋家愿意为了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养子,委屈自家闺女。
后来宋父有了钱。
让宋娇娇跟着一起去上学。
那时候村里还没大坝,水面宽也浅。
人们在河里搬了许多大石头,虽然每次发大水这些石头就会被冲跑,但又会有新的石头填上去。
宋娇娇脚滑摔到河里一次,就开始怕水怕的不行。
傅淮只能背着她淌河。
日如一日,披星戴月。
结果宋娇娇上了还没半年,还没会写几个字,先生就被举报了,一伙人冲进来打的打砸的砸,把他们这些学生统统赶出了先生家,将房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那天先生的哭喊声传了好远。
傅淮也拽着宋娇娇跑了好远,生怕被这群疯子给波及。
宋娇娇眼里印着那天的火光。
说了句。
先生给我的课本还没拿呢。
因为这个事情,村里再也没人敢提上学、读书的事情,宋娇娇问他为什么,读书识字不好吗?他哪里知道为什么,就只能就着一根得来不易的铅笔教宋娇娇一笔一划写:宋娇娇。
“你看,娇娇会写的字越来越多了。”
傅淮没忍住掏了兜,也就主动掏了那么一次兜。
信纸被叠的四四方方,傅淮打开时会将信件抚平、抚整,上面的字歪歪扭扭——
“娇娇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