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河床中,血腥与焦糊的气息尚未散尽。陆昭衍跪在地上,拳头血肉模糊,双目赤红,望着那片吞噬了云波道人、石敢当兄弟的血色丘陵,无尽的悲恸与怒火在胸中翻腾,几乎要将他撕裂。
两名幸存的龙虎山弟子强忍泪水,将他搀扶起来。“陆师兄,节哀!师叔和石老前辈以性命换我等生还,绝非让我等在此沉沦!必须将消息带回山门,方能告慰英灵!”
陆昭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他小心地确认怀中那点微弱的灵光依旧存在,虽然黯淡,却未曾熄灭。秦绛还在。
“走!”他沙哑地吐出两个字,不再回头。每走一步,肋部和肩头的伤口都传来钻心刺痛,体内地母邪毒与兵煞的冲突更让他如履刀山,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两名弟子一左一右护着他,循着来时的记忆,艰难地向山外跋涉。
沿途景象,比来时更加破败死寂。地母邪力似乎因那恐怖化身的出现而变得更加活跃,土地愈发黝黑粘稠,枯萎的树木扭曲成更加狰狞的形状,空气中弥漫的尸瘴也带上了淡淡的血色。
途中,他们再次经过了那个拥有“弃尸洞”的荒村。
此刻的荒村,却笼罩在一种极不寻常的寂静中。并非无人,而是……死寂。
村口那棵挂满破布符箓的老槐树,彻底枯死,树皮剥落,如同一具指向天空的骸骨。家家户户门上的镇尸符大多破损脱落,那些撒着石灰的门口,石灰变成了暗红色,仿佛被血浸透。
更令人心悸的是,村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草木清香——正是地母邪祀的气息!
“不好!这村子……也被地母渗透了!”一名弟子惊骇道。
三人立刻警惕起来,小心翼翼地隐匿身形,试图快速穿过村庄。
然而,就在他们行至村中央那片空地,靠近那深不见底的“弃尸洞”时——
异变陡生!
那弃尸洞中,猛地传出铁链拖动的哗啦声响!紧接着,一股浓郁如实质的黑紫色尸气喷涌而出!
一个佝偻、干瘦、穿着破烂麻衣、皮肤呈青黑色、双眼只剩下两个空洞的老者,竟缓缓从洞中爬了出来!他的四肢和脖颈上,都缠绕着粗大的、刻满符文的黑色铁链,铁链另一端没入洞中深处!
“是……是‘守尸人’?!”另一名弟子声音发颤,“传闻一些怨气极重的弃尸洞,会诞生出以尸气为食、守护洞窟的怪物……但这气息……不对!”
那老者爬出洞口,并未攻击,而是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用那空洞的眼眶“望”向陆昭衍三人所在的方向。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沙哑、漏风般的声音,断断续续:
“外来……人……快……快走……‘它们’……醒了……全村……都……都成了……‘母田’的……肥料……快……走……”
他的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缠绕他的铁链发出急促的响声,仿佛洞中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
“救……救我……”老者猛地向前伸出手,那干枯的手爪竟迅速长出墨绿色的苔藓!
噗嗤!
数根尖锐的、带着倒刺的墨绿色藤蔓,猛地从他后背刺出!藤蔓蠕动,如同活物!
老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木质化,最终化为了一具长满青苔的枯木雕像!那藤蔓则缩回洞中,铁链哗啦作响,将那枯木雕像也拖回了漆黑的洞内!
一切重归死寂。
三人看得头皮发麻,冷汗直流!
那老者并非守尸人,而是被地母邪力侵蚀、正在转化为“草木人傀”的村民!他在最后时刻,竟凭借残存意志向他们发出了警告!
“全村都……”一名弟子面色惨白,不敢想象那恐怖景象。
“走!立刻离开这里!”陆昭衍强忍不适,催促道。地母的蔓延速度和对生灵的转化能力,远超想象!
他们不敢再停留,以最快速度冲出了荒村。
又历经一番艰难跋涉,期间多次凭借龙虎山符箓和残存的抬棺匠药粉避开小股邪祟,三人终于踉跄着走出了秦岭外围那令人窒息的山峦。
在山脚下一个小镇的隐秘联络点,他们遇到了奉命在此接应的龙虎山弟子。
见到陆昭衍三人的惨状和带来的惊天消息,接应弟子无不骇然失色,立刻以最高规格的保密渠道,将消息连同那本《地母育化长生经》和那份致命的“母田”名册,火速送往龙虎山本宗。
陆昭衍则被紧急送入静室疗伤。龙虎山医道高手亲自出手,以金针渡穴、灵药化毒,辅以清心咒法,为他拔除深入经脉的地母邪毒和怨念残响。
过程痛苦无比,如同刮骨洗髓。陆昭衍紧咬牙关,脑海中不断浮现云波道人燃烧道元的最后身影、石敢当兄弟怒吼着冲入尸群的决绝、以及秦绛虚弱沉寂的灵体……这些画面支撑着他,以顽强的意志对抗着痛苦与邪念的低语。
数日后,他伤势稍稳,虽未痊愈,但已能自由行动,体内邪毒暂被压制,兵煞之力也因吞噬了部分地母心核之力而变得愈发雄浑凌厉,却也更加躁动难驯。
他第一时间便是查看秦绛的状况。
静室内,他取出那截槐木心。灵光依旧微弱,但似乎比在秦岭时稳定了一丝,仿佛回到了龙虎山灵气充沛之地,让她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温养。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将自身初步炼化后相对温和的兵煞之气渡过去。
这一次,那灵光微微亮了一些,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疲惫的意念:“……略……好……”
虽只有两个字,却让陆昭衍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还在,还能回应。
“……云波……石老……”她似乎感知到了陆昭衍心中深藏的悲恸,意念中带着一丝询问。
陆昭衍沉默片刻,以意念将当时的惨烈景象传递过去。
槐木心中的灵光剧烈波动了一下,随即陷入长久的沉默。良久,才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的意念:“……可惜……可敬……”
两人之间,一种同历生死、共担悲怆的沉重默契,悄然加深。
又过一日,天师张玄静的法旨传到。法旨中,天师对云波、石敢当等人的牺牲深表哀悼,对其功绩给予极高肯定。并严令,鉴于地母邪祀危害空前,已非一派一门之事,龙虎山将即刻联络天下正道,共商除魔大计。
同时,法旨中也提到了对那份“母田”名册的处理:已派遣精锐弟子,暗中监视名册上所有人,并设法调查其与地母邪祀的关联,但暂不打草惊蛇,以免邪祀狗急跳墙,提前“收割”,酿成更大惨剧。
最后,天师特意对陆昭衍言道:“昭衍小友,汝身负奇遇,亦担奇险。体内之力,福祸难料,望谨守本心,善用之。殿下之事,贫道与诸位师长必竭力寻策,然‘寂灭玄棺’之路已断,需另觅他法。汝可暂于山下行走,历练己身,留意地母邪踪,或有缘法,亦未可知。”
这即是允许他暂时在外行动,也是对他的一种磨练。
陆昭衍领旨。他明白,留在安全的龙虎山等待,并非良策。他需要变强,需要寻找能帮助秦绛恢复的契机。
三日后,他告别同门,带着依旧沉寂于槐木心中的秦绛,再次下山。这一次,他身边只剩自己,目标却更加明确:变强,复仇,寻救秦绛。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份名册。名册上的人,分散在各处。或许可以从他们身上,找到地母邪祀的蛛丝马迹?
他选择了距离最近的一个目标:名册上记录的一位姓胡的乡绅,住在山外一座名为“桑镇”的镇子上,标注是“母田良种,三载可收”。
桑镇以养蚕缫丝闻名,镇子不大,却颇为富庶。陆昭衍抵达时,正值午后,镇子却显得有些异样的冷清。街上行人不多,且大多面色惶惶,步履匆匆。
他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胡乡绅的宅邸——镇子西头最气派的那座青砖大院。
然而,越是靠近胡府,空气中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草木邪香就越是明显!同时,他还察觉到一丝极淡的、与地母邪力同源却更加阴晦的鬼气!
胡府朱门紧闭,门楣上却贴着崭新的辟邪符,门环上还挂着一串干枯的艾草。
陆昭衍心中警惕,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绕到宅院后巷,寻了一处僻静角落,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
宅院内,更是寂静的可怕。丫鬟仆役不见踪影,花园里的花草异常茂盛,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墨绿色,形态也扭曲怪异。
他循着那丝鬼气与邪香,潜行至一处偏僻的院落。院中设着一座法坛!坛上供奉的并非三清,而是一尊模糊的、披着红布的女性神像!香炉中插着的,竟是黑色的线香!
坛前,一个身穿绸缎、体态肥胖、却面色青灰、眼窝深陷的中年男子,正哆哆嗦嗦地跪在那里磕头,口中念念有词:“地母娘娘慈悲……保佑信男……驱走那邪物……信男必奉上双倍……不,三倍血食香火……”
正是那胡乡绅!
而在胡乡绅身后阴影中,陆昭衍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穿着红嫁衣、低垂着头、双脚离地的女子身影!那浓郁的鬼气,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女鬼似乎察觉到了陆昭衍的到来,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清秀的脸庞,眼中没有凶戾,只有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她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指向那胡乡绅,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最后,指向院中那口覆盖着墨绿色苔藓的深井。
陆昭衍瞬间明悟!这并非地母邪徒,而是一个被胡乡绅害死、冤魂不散的女鬼!她似乎是来复仇的?而胡乡绅求助地母邪神,是想驱鬼?
但为何地母邪力会出现在此?那口井……
就在此时,那法坛上的黑色线香猛地加速燃烧,烟雾缭绕,凝聚成一个模糊的鬼面!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献上……井中之物……吾便……为你……驱邪……”
胡乡绅吓得磕头如捣蒜:“是是是!只要娘娘驱走这索命的女鬼,井里的东西,小的立刻奉上!”
井中之物?陆昭衍眉头紧锁。那口井散发出的邪气,甚至比那地母鬼面更浓!
那红衣女鬼听到“井中之物”时,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发出无声的哭泣,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
地母邪祟,竟在利用凡人的恐惧,交易某种藏在井中的邪物?!
形势诡谲,怨鬼、邪神、凡人纠缠其中。
陆昭衍握紧了青铜戈,悄然隐匿气息,决定先静观其变,看清那“井中之物”究竟是什么,再行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