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临脸色骤变,又来了,这样的高高在上,这样的理所当然。
他特地换了朝服过来,就是在提醒她,哪怕她真是望舒,她回来了,现在的东宫太子也是他盛临。
方才的对峙,他就是在等,等对方问他的蟒服,他如今的身份。
可是,她竟视若无睹,这般直接纠正他的言行,一如当年他仍只是没有封号的皇子一样。
盛临想拒绝,想反对,想大声说,现在他才是太子。
他幻想的是他如何颐指气使,羞辱对方。
可在看到她的脸,她凉凉的目光时,他竟然可耻的怂了,身体比心里诚实,
“见过太女殿下。”
盛青衣摆手,“免礼。”
“父皇呢?”
盛临深呼吸了好几次,稳住了脸上的从容,“父皇在腾龙殿等您。”
腾龙殿,是历代朔月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
盛青衣踏进皇城,她身后的吨吨和井栋栋,却被拦下。
盛临笑道,“他们身份未明,不适合进宫,待禁卫查清他们的身份……”
话未落,那边禁军就围了上来,将吨吨和井栋栋围在中间,两名禁军上前,就要搜身。
盛青衣语气下降了好几个度,“何意?”
盛临阴阴阳阳地笑,“太女殿下有所不知,如今的宫里,已经不是当年的规矩。这外面的人进宫,必须严加搜查。当然,您是不需要的,臣弟可以给您作保……”
盛青衣淡淡地瞥了盛临一眼,对吨栋两人下令,“剁了。”
井栋栋短匕出鞘,直接将伸过来的手扎在城墙上。
吨吨一掌将伸到她胸前的手拍折,反手从马背上扁扁的背袋里,摸出一把绑着粉色蝴蝶结的大金锤,一锤将禁军的半个臂膀锤烂。
血肉混在一起,泼了盛临和其他靠近的禁军一身血点。
盛临忍住尖叫的冲动,“你、您这是要做什么?这是皇城,这是禁军。”
盛青衣靠着门洞的墙,抱臂围观,“孤是先皇亲授的皇太女,孤就是皇权。
胆敢在孤未下令前,擅自动手,渎职,该杀。
胆敢对孤的人搜身,以下犯上,视同谋逆,该杀。
如今孤都还未下杀令,你急什么?”
盛临脸色铁青,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退到十丈外的禁军面如菜色,怪不得,怪不得今天太子殿下的人来调禁军时,那些老资历的一个个都推脱有事。
一个二十五六的方脸禁军,一脸不忿,“殿下,您即便是皇女,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杀我等。我等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搜查他二人。”
吨吨就要开喷,盛青衣摆手制止。
她眼神不带一丝情绪,淡漠又无情,“先皇封孤为皇太女且永不废黜的诏书,天下皆知,你等知不知?”
那方脸禁军点头,“小的知道,可是我们……。”
盛青衣继续发问,“盛临方才对孤见礼,你可看到。”
“有,有看到。”
盛青衣勾唇,“既知孤的身份,又知先皇旨意,还敢称旁人为‘太子殿下’,还敢在孤未下令前擅自动手。
既有不臣之心,又有犯上之实,即便孤打杀你,冤吗?”
方脸禁军哑口无言。
他方才是怎么想的?
噢,他想说,就算皇太女回来,如今也物是人非,当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他想说,皇太女如今无权无势,他冒犯一下,也不会有事,太子殿下会保着他。
他想说,那两人,不管以前是谁,如今,也谁都不是,可以随意折辱。
他忘了,忘了临行前,队率交代他们,少做事,站着当个摆设就好。
他有不臣之心吗?
确实有。
他该死吗?
确实该死。
其他禁军呢?
那些出手的,积极去搜身的,故意要折辱人的,是不是也是要向太子殿下表忠心?
所以他们冤枉吗?
不冤枉。
太子殿下呢?
方脸禁军侧脸望去,他的太子殿下,脸上都是红的白的,站那一句话都没替他们说。
方脸禁军福至心灵,想起家里老太太经常念叨的那句,知错就改。
‘扑通’就是一个滑跪。
“殿下,小的错的,小的不该冒犯殿下,请殿下饶小的一命。小的日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再犯。”
其他禁军纷纷回过神来,跪地求饶。
盛青衣这才站直身子,“没有下次。”
四人出了墙洞,那边一行宫人抬着一顶软轿,等在那边。
不过百丈距离,他们清楚明白地目睹了刚才全过程,一个个乖巧地跪地请安。
他们可不想脑袋瓜被那金光闪闪的大锤子砸爆。
盛青衣直接就坐上了软轿,吨吨和井栋栋随行两侧。
盛临轻一脚重一脚地跟在后面,脸色分外好看。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照面,他就啥都不是了?
盛临想一甩脸走人。
可就是想想而已,他不敢。
父皇让他接人,他得跟去腾龙殿复命。
是的,就是因为这个。
才不是因为他怕望舒。
不可能。
今非昔比,早就今非昔比了。
盛青衣就那么自然地下了轿,缓步上了腾龙殿前99级的台阶,进了殿。
高公公疾步迎了上来,“殿下,您的人,还请在殿外暂候。”
盛青衣点了头,吨吨和井栋栋才分立在殿外禁军身侧。
永昌帝的目光,紧紧地定在由远及近的黑衣少女身上。
还真是她?
还真回来了?
“望舒?回来了?回来就好。”
永昌帝的脸上,没有帝王的威严,全是父亲的慈祥。
“你战死的消息传回来,朕是怎么都不愿相信。如今你安然回来,朕心甚慰。”
盛青衣弯腰行了一礼,“多年未见,父皇龙体可还康健否?”
永昌帝嘴角微僵,很快又扯开笑,“父皇身体很好,再活个三十年不是难事。”
盛青衣并未搭腔,而是转移了话题,“儿臣连日赶路,有些倦怠,便先回宫休息,明日再向父皇请安。”
这话说得轻松自在,就好像她不是十五年未归,而是出去了一天,刚回来似的。
永昌帝喊来高公公,“你带殿下去妙姝斋安置。”
盛青衣直接拒绝,“父皇,儿臣回凌霄殿即可。”
永昌帝连忙制止,“望舒,你那凌霄殿多年未住人,不如你先入住妙姝斋,待凌霄殿修缮后再搬回去。”
盛青衣掀起眼皮,不置可否。
凌霄殿,地处皇城正东,是储君居所。临近东城门,方便接见朝臣,处理政事。
妙姝斋,地处皇城西南,虽是皇子公主的居所,却也和后宫就差了一条巷子,外臣是断断进不去的。
妙姝,她这好父皇,想提醒她什么?
她若是真搬进妙姝斋,这辈子,凌霄殿还修缮完工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