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明白放弃都城不体面。
朝臣也知道。
但他们都避而不谈。
子夜,几驾马车在禁军护卫下,从宣武门出来,经朱雀大街,一路大摇大摆,出了谡阳城的南城门,一路向东南而去。
路上,不断有车马队伍汇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深人静,朱雀大街上,只有更夫。
更夫一度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大半夜的,百鬼夜行吗?
“你们是人是鬼?”
小黄门探出头看了一眼,“陛下,是更夫。”
新帝不耐烦,“还不快处理了,让他叫嚷起来,朕还怎么出城?”
若是被谡阳城的百姓知晓,他定然要被围着质问,这城,也出不去了。
铁衣城离谡阳城只有一郡之隔。
北漠军说不定天一亮就杀到了。
剑光闪过,更夫的尸体落在地上。
第二日,更夫的尸体被发现。
百姓去京兆府报案,衙役们等不到京兆尹点卯升堂,寻到后衙才发现,京兆尹及其家眷,都不在。
谡阳城的喧闹声四起。
各家各户都有不太重要,被丢下的人。
有小妾,有发妻,也有子女,兄弟……
皇城中,宦者和宫女的尖叫声,越来越大。
“主子们,怎么都不见了?”
一天的惊慌之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们的新帝抛弃都城谡阳,逃了。
满朝文武核心重臣,也跑了一大半。
就连那支万人的禁军和拱卫谡阳城的京兆大营,都空了。
“所以,我们被放弃了,是吗?”
“谡阳城被抛弃了?”
有知情人大哭出声,“铁衣城破了,昨日铁衣城的郡守入宫了,陛下和大臣们都跑了……”
“那我们怎么办?”
“还怎么办?快回家收拾细软,南下逃命。”
“南下?去哪里?”
“去震州、去泽州、去永夜帝国,找皇太女殿下。”
“可,可她已经是永夜的陛下了,她还愿意要我们吗?”
说话的人满脸茫然。
回答的人底气十足,“肯定要的,我们都是汉人,是一家人。我侄子从北境逃亡回来,说了战场都有皇太女殿下的人在救人。他们愿意接纳难民。”
“那太好了,快快走。狗皇帝都跑了,北漠军肯定快打过来了。”
“狗皇帝不是东西,自己跑就算了,还把两万守军都带走了。”
“我年前就说,皇太女在呢,其他皇子哪有资格继位?你们还说我大逆不道,看吧,那群贪官选出来的能是什么好皇帝?”
宗祠里灯火通明。
宗令和那位辅政的王爷,沉默地叩拜着盛家的列祖列宗。
宗令取出了玉牒,沉默地划掉了盛宴的名字。
“六王爷,今日您做个见证,盛宴弃城而逃,不堪为盛家子孙,今日将其逐出皇家,往后,盛家再无盛宴。”
六王爷盛邦和茫然了。
“十五皇叔,您都能把新帝逐出皇族了?”
他们盛家宗令这么大权力吗?
六王爷突然有点心动,要不他努力努力,当下一任宗令。
宗令示意六王爷过来看玉牒。
“谁说他盛宴是新帝了?”
只见玉牒上,朔月最后一任帝王,仍是永昌帝。
再之后,便是皇太女望舒。
六王爷揉了揉眼睛,凑近再次确认。
“没有盛宴?”
六王爷想不通,“他不是登基了?”
宗令冷笑,“什么时候朔月的帝王,是朝臣说谁当就是谁当的?登基,在启阳殿走一朝,穿个龙袍坐上龙椅,就是登基了?”
“那不是皇太女的意思吗?您还点头了,您还让小王去辅政。再说,都穿龙袍上龙椅的,还不叫登基,那什么叫登基?”
宗令努努嘴,“皇太女殿下哄傻子呢!”
当然他也跟着配合就是了。
见六王爷急得抓耳挠腮,一副瓜田里吃不到瓜的笨猹模样,宗令好心肠给他解惑。
“帝王登基,需要国师主持登基大典,为新帝加冕。再拜宗祠,将名字记入玉牒。”
六王爷:“啊?”
他总算知道哪里不对了,“国师没出现。”
“皇太女殿下前脚离京,国师大人后脚就南下了。”
帝星在哪,国师就在哪。
六王爷有点想笑,“所以盛宴不是新帝?那……”
那那出登基又入主腾龙殿的戏,是过家家吗?
宗令叹气,“老夫劝他暂代国君就好,别登基。他不听,非要当这个笑话,谁拦得住?”
“老夫身为皇家宗令,不能让皇族蒙羞,只能将他逐出皇族。”
六王爷有点庆幸,“还好他名不正言不顺,不然,我们皇族这脸就丢大了。”
堂堂帝王,弃都城而逃。
要被戳脊梁骨,骂上千年万年的。
“将皇族澄清公示贴出去,安抚百姓,派出皇室的护卫,组织好百姓撤离。”
六王爷应下后,又觉得不安。
“十五皇叔,我们,不走吗?”
铁衣城破,谡阳城危矣。
宗令摇头。
“先安排城内百姓南撤,皇太女殿下必会接纳。”
宗令在得到盛青衣将南韶人全部驱赶进蛮荒,永夜六州空悬的消息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永夜六州,是为朔月百姓保留的家园,也是朔月百姓的退路。
一年前,四国屡起战火,天下格局大乱,皇太女殿下,定是早就想到了朔月要面临战火。
不然她不会执意镇守南境,又以雷霆之势拿下南韶。
她步步行事,都为朔月计,为所有百姓计。
六王爷不自信,“先皇有愧于皇太女殿下,她会不会,心生怨气,坐视朔月被北漠军屠戮?”
宗令摇头,“不会的。”
她厌弃的是朔月一朝,而不是朔月百姓,更不是朔月领土。
对于这位朔月的皇太女殿下,永夜的女帝陛下,宗令是从小看到大的。
她,很护短,也很护食。
这朔月九州,就是她的“食物”。
她都还没吃,北漠军想吞下,做梦呢!
“若殿下来得及时,谡阳无忧。若她来不及赶到,老夫便与谡阳共存亡。”
“届时,老夫会将祖宗牌位和玉牒藏于这密室之内,你日后跟着皇太女殿下来取。”
六王爷接过象征宗令的令箭,心中五味杂陈。
“您今日带小王来,就是要把宗令之位,交给我?”
宗令翻白眼,“只是以防万一。老夫有八成把握,太女殿下会来,到时你得还给老夫。”
“那还有两成是?”
“还有两成她也会来,只是老夫运气不好,她来得比北漠军晚罢了。”
宗令没好气道,“知道你害怕,别皮了,快去安排疏散百姓撤离。我们皇族,不能坠了气节,更不能丢了祖宗的颜面。盛宴那小东西丢掉的,我们要挣回来。”
六王爷强压怦怦直跳的心脏,他确实害怕。
一想到北漠军的铁蹄就要踏入谡阳城,他就两腿发颤。
可他是王爷,是朔月的六王爷,是皇族的代表。
他得对百姓负责。
他不能怂。
“是,小王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