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湘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箭矢,字字清晰地钉在死寂的寝殿内。三条要求,如同三道无形的枷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狠狠砸在昏迷的祁瑾晏身上,也砸在李峰和春桃的心头。
“三日内,辟静室为医馆。”
“所需药材器皿,单子列出,不得有误。”
“任何人,包括王爷在内,不得干涉我行医之事。”
最后那句“概不负责”,更是如同来自九幽的宣告,带着掌控生死的漠然。
寝殿内,烛火摇曳,将秦湘湘染血的身影投射在猩红的地毯上,拉得如同山岳般孤峭而不可撼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药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压。
李峰僵立在原地,按在刀柄上的手早已松开,此刻却微微颤抖着。他看着矮榻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却平稳的王爷,又看看桌腿上那枚淬着幽蓝光泽、触目惊心的毒钉,最后目光落回秦湘湘那张苍白平静、却仿佛蕴藏着深渊的脸庞上。
惊疑!震撼!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王妃……她到底是什么人?那神乎其技的针术,那洞穿刺客手段的毒辣眼力,那面对生死险境依旧如冰封寒潭般的冷静……还有此刻这如同宣判般的、不容置疑的要求!这绝非一个冲喜的世家嫡女所能拥有!她更像是一柄从地狱血池中淬炼出的、出鞘必见血的妖刀!而王爷的性命,此刻就悬停在这妖刀的刀锋之上!
接受她的要求?意味着王府核心之地将向这个来历不明、手段诡异的女人敞开一道缝隙!意味着王爷的生死将彻底被她掌控!这简直是引狼入室!
拒绝?李峰的目光扫过王爷苍白如纸的脸,扫过那滩散发着腥臭的墨黑淤血……下一次蛊毒发作,王爷还能挺过去吗?那刺客一击不中,会否卷土重来?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压在李峰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张了张嘴,喉头干涩发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一个侍卫统领,无权代王爷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春桃更是吓得缩在柱子后面,大气不敢出,看向秦湘湘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仰。王妃……太厉害了!连王爷的命都能救!连李侍卫都不敢反驳她!
死寂在蔓延。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祁瑾晏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秦湘湘站在原地,没有催促,没有解释。她只是平静地收回指向大门的手,那只手腕内侧,一点微不可察的暗红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蛰伏的毒蛇。她缓缓转身,拖着沉重虚浮的脚步,再次走向通往小厨房的窄门。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不可动摇。仿佛刚才那番足以震动王府根基的要求,不过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她需要休息。需要恢复这具濒临极限的身体。至于祁瑾晏的答案?她并不在意。生或死,于她而言,不过是这地狱般开局中的一步棋。活下来,是祁瑾晏的价值。死了,也不过是换一种活法。
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小厨房内灶膛微弱的余烬红光。
寝殿内,只剩下昏迷的王爷,茫然无措的李峰,和惊魂未定的春桃。
李峰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窄门,仿佛要将它看穿。许久,他才极其艰难地、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般,缓缓挪动脚步,走到矮榻边。他单膝跪地,看着王爷苍白却明显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的脸庞,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又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刺杀和王妃力挽狂澜的手段……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沉的决断。他缓缓起身,走到寝殿大门前,对着门外守候的侍卫,声音低沉而凝重地传达了王妃的第一条要求——清理、封锁寝殿,任何人不得靠近。
至于另外两条……他无权决定,只能等王爷醒来。
……
意识如同沉溺在冰冷粘稠的墨海深处。
祁瑾晏感觉自己被无尽的黑暗包裹、拖拽。剧痛是唯一的感知——冰火交织的撕扯,心脉欲裂的呻吟,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冷蛊毒,时刻啃噬着他的灵魂。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黑暗中翻涌、切割:猩红的帐幔……失控的嘶吼……冰冷的银簪刺入穴道的剧痛……额角温热的血液和吮吸……濒死的窒息……还有那双冰冷锐利、如同地狱寒冰般的眼睛……最后,是那碗带着奇异冷香的琥珀色药液,和随之而来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撕裂的冰火对撞……
痛苦!屈辱!被掌控的无力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勒得他无法呼吸。
就在这无尽的沉沦与痛苦中,一个冰冷、平静、却如同惊雷般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黑暗,狠狠砸进他混沌的意识深处!
“……三日内,辟静室为医馆……”
“……所需药材器皿……不得有误……”
“……任何人,包括王爷在内,不得干涉……”
“……概不负责!”
是她的声音!
那个冲喜王妃!秦湘湘!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被彻底冒犯的暴戾,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瞬间在祁瑾晏的胸腔内轰然爆发!她怎么敢?!她算什么东西?!一个被强塞进来的弃子!一个用卑劣手段制住他的女人!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对他发号施令?!将他堂堂摄政王视作砧板鱼肉,予取予求?!
“放肆!”祁瑾晏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他想立刻睁开眼,想立刻掐住那个女人的脖子,将她那狂妄的骨头一寸寸捏碎!
然而,身体的沉重如同万钧山岳,死死地将他禁锢在这片黑暗的泥沼之中。他拼尽全力,也只能让沉重的眼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就在这暴怒的顶点,昨夜今晨的一幕幕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不受控制地倒灌入他混乱的脑海——
他被蛊毒折磨得如同野兽般失控嘶吼,力大无穷却神志全无……
李总管胸骨塌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被那根染血的银簪刺入穴道,瞬间失去所有力量的屈辱和剧痛……
心脉如同琉璃碎裂的濒死感……
那碗琥珀色药液入腹后冰火对撞、如同刮骨疗毒的极致痛苦……
还有……那枚淬毒的幽蓝暗器破空而来,直取他咽喉的冰冷杀机!以及……在生死一线间,那只稳定得可怕的手点按在他胸口,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拖回的瞬间……
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定格在那双深不见底、平静无波的眼眸上。
那双眼睛,没有畏惧,没有谄媚,只有一种洞悉生死、掌控一切的冰冷和漠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祁瑾晏暴怒的心防。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到极点的事实——他的命,此刻确实悬在这个女人手中!
没有她昨夜那根银簪,他可能已在狂暴中撕碎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没有她今晨那碗诡异的药和最后那三指点穴,他早已心脉崩裂,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没有她刚才那神乎其技的一针拦截和强行压制,他此刻已是那淬毒暗器下的亡魂,或是被引动蛊毒爆体而亡!
这个女人,她诡异莫测,她危险至极,她如同行走在刀锋上的妖物!但……她也是此刻唯一能吊住他性命的人!
接受她的要求?
意味着向这个危险的女人低头!意味着王府核心之地将向她敞开!意味着他祁瑾晏的生死荣辱,将部分系于她手!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拒绝?
下一次蛊毒发作……下一次暗杀来临……他还能如此幸运吗?他死了,这用无数鲜血和尸骨换来的权柄,这需要他守护的江山社稷……又当如何?
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理智在灵魂深处展开了惨烈的厮杀!屈辱感如同毒火焚心!求生的本能却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拖拽着他!
祁瑾晏的意识在黑暗中剧烈地翻腾、挣扎!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反复撕扯!他想怒吼!想毁灭!想将那女人连同这该死的命运一同碾碎!
然而,身体依旧沉重如铁,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那微弱却平稳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还在承受着这份被掌控的煎熬。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当那翻腾的怒火和屈辱被冰冷的现实一点点浇灭,当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所有的骄傲和抗拒……
祁瑾晏那在黑暗中剧烈挣扎的意识,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沉寂下去。
一股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冰冷,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依旧紧闭着眼,躺在矮榻上,如同沉睡。
但在那沉寂的意识最深处,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万钧之重的意念,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无声的涟漪。
那意念没有声音,没有情绪,只有三个冰冷沉重的字:
……准……了……
寝殿内,烛火跳动了一下,光影摇曳。
李峰守在矮榻旁,敏锐地捕捉到了王爷眼睑那极其轻微的一颤,和他呼吸节奏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他心头猛地一跳,屏住呼吸,凝神细看。
祁瑾晏依旧没有睁开眼,但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那紧锁的、如同刻着“川”字的眉头,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李峰眼中闪过。他缓缓垂下头,对着昏迷的王爷,无声地、深深地躬下了身体。
窄门内的小厨房,灶膛余烬的微光映照着秦湘湘靠墙而坐的侧影。她闭着眼,仿佛沉沉睡去。只有那只搭在膝盖上的手,手腕内侧那点微不可察的暗红印记,在昏暗中,仿佛极其轻微地、自主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