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意识在冰冷的深渊中浮沉。祁瑾晏感觉自己被无形的锁链束缚,拖拽向永寂。屈辱、暴怒、冰冷的权衡……种种激烈撕扯的情绪如同淬毒的藤蔓,在灵魂深处勒出血痕,最终被那沉重的现实压垮,化为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准……了……
那无声的意念,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意识深处荡开一圈沉重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吞没。他依旧闭着眼,如同沉睡的雕像,只有眉宇间那一道深刻的“川”字,极其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泄露了那场无声灵魂风暴的尾声。
李峰守在矮榻旁,如同最敏锐的猎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垂下的头颅更低了几分,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浪潮——震惊、忧虑、一丝如释重负,最终沉淀为一种沉甸甸的凝重。他无声地躬身,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恭敬,随即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寝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
门外,守候的侍卫如同标枪般挺立。李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王府侍卫统领特有的铁血威压,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
“王爷有令:即日起,清理‘听雪阁’,三日内辟为王妃医馆。所需一应器物,按王妃所列单目,即刻备办,不得延误!”
“另,调拨甲字卫四人,乙字卫八人,日夜轮值护卫听雪阁。无王妃手令,擅闯者——”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淬了寒冰,“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回廊!侍卫们身体瞬间绷紧如弓,眼中爆射出凛冽的寒光,齐声低吼:“遵令!”
命令如同无形的涟漪,迅速扩散至王府各处。死水般的王府瞬间被投入巨石,暗流汹涌。
……
当秦湘湘再次推开窄门,踏入寝殿时,已是午后。微弱的阳光透过深色窗棂,在猩红的地毯上投下冰冷的光斑。殿内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但混乱的痕迹已被清理大半,显出一种刻意的、冰冷的秩序。
她依旧穿着那身沾染血污的中衣,脸色苍白如旧,额角的布条边缘渗出新的暗红,步履虚浮。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如同被冰水洗过,锐利而平静,仿佛昨夜的生死搏杀和清晨的雷霆手段,不过拂去了一点微尘。
祁瑾晏依旧躺在矮榻上,似乎还在沉睡。但秦湘湘敏锐地捕捉到他呼吸节奏细微的变化,以及那不再紧锁、却依旧透着深重疲惫的眉头。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如同掠过一件无生命的器物,最终落在角落垂手侍立的春桃身上。
“听雪阁?”秦湘湘的声音嘶哑平淡,听不出情绪。
春桃浑身一激灵,如同被惊醒的小鹿,慌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一丝敬畏:“回王妃!李侍卫……不,是王爷下令,将西北角的‘听雪阁’划给您做医馆了!奴婢……奴婢刚去看了一眼,地方很大!就是……就是荒废久了些,有点阴冷……”她说着,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矮榻上“沉睡”的王爷。
秦湘湘微微颔首,没有追问细节。“带路。”两个字,言简意赅。
“是!王妃!”春桃连忙应声,引着秦湘湘走出这压抑奢华的寝殿牢笼。
穿过曲折的回廊,绕过重重守卫森严的庭院,王府的西北角渐渐显出不同。这里的守卫明显稀疏了许多,空气也变得格外清冷潮湿,带着一股陈年无人打理的腐朽气息。高大的树木枝叶浓密,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即使在午后,也显得阴森昏暗。
一座独立的两层小楼出现在视野尽头。楼体是厚重的青石砌成,飞檐翘角,依稀可见当年的精致,如今却被厚厚的藤蔓和灰尘覆盖,窗棂破损,门扉歪斜。楼前一方不大的庭院,青石板缝隙里长满了滑腻的暗绿色苔藓,散发着阴寒潮湿的气息。庭院中央,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默地矗立着,井口石栏上同样布满了那种暗绿苔藓,旁边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书三个斑驳的篆字——寒潭。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水腥气的寒意,从井口和整个庭院无声地弥漫开来,激得人汗毛倒竖。
“王妃,就是这里了。”春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指着那座被藤蔓缠绕的小楼,“这就是‘听雪阁’,后面那口井连着王府地下的寒潭,所以这里终年都冷飕飕的,没人愿意来……”
秦湘湘站在庭院入口,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这片荒废阴森的角落。滑腻的暗绿苔藓(鬼面苔!),深不见底的寒潭古井,阴冷潮湿的空气……与昨夜那刺客鞋底残留的痕迹完美契合!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果然在这里。这王府的“禁地”,竟是蛇鼠藏身之所。
目光移向那座青石小楼——“听雪阁”。楼体坚固,位置偏僻独立,远离王府核心区域。阴冷?对她而言,反而是保存某些特殊药材的绝佳环境。僻静?正合她意。
“很好。”秦湘湘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她抬步,踩过庭院中滑腻的苔藓,走向那扇歪斜的、布满灰尘的楼门。
春桃连忙跟上,费力地推开沉重的门扉。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瘆人。一股更加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楼内光线昏暗,勉强能看清一楼是个空旷的厅堂,蛛网密布,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几张破烂的桌椅东倒西歪。角落里堆着一些蒙尘的杂物。一道狭窄陡峭的木梯通向二楼。
荒凉,破败,死气沉沉。
秦湘湘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子,快速扫过整个空间的结构、承重、采光……脑中瞬间勾勒出清晰的改造图景:楼下分诊、制药、储药三区,楼上为静室、书房、休息之所。窗户需全换,加厚隔音。地面需重铺防潮石板,墙壁需粉刷并嵌入药柜……
“春桃。”秦湘湘的声音打断春桃的瑟缩,“取纸笔。”
“啊?哦!是!王妃!”春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在随身的小包袱里翻找——那是她昨夜偷药时一起顺出来的劣质纸笔。
秦湘湘接过粗糙的纸张和秃了毛的笔,毫不在意。她走到一张还算完整的破旧木桌前,拂去厚厚的灰尘,直接将纸铺在桌面上。
没有构思,没有停顿。沾着墨的秃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快速游走,发出沙沙的声响。一行行清晰、凌厉、如同刀刻斧凿般的字迹迅速呈现!
改建要求:
一、清空所有杂物,彻底清扫除尘除霉。
二、拆除所有破损窗棂,更换双层琉璃窗,外层加装精铁栅栏。
三、地面凿平,铺设三尺厚青石板,缝隙以桐油石灰填实。
四、四面墙壁内嵌紫檀木药柜,规格如下(详细尺寸图)……
五、一楼东侧设制药区,需:黄泥新灶三口(尺寸图)、通风烟道(图示)、紫铜冷凝管三套(图示)……
六、西侧设储药区:需恒温冰窖一座(地下,深两丈,图示)、恒湿药柜(规格图)……
七、二楼静室:四壁及顶棚需以寸厚铅板完全内衬包裹(图示),仅留通风口一处(需加装三重滤网)……
八、所需药材名录(附后):百年野山参(三支)、极品雪莲(五朵)、七叶一枝花(十株)……赤磷粉(二两)、九叶藤(三斤)……(密密麻麻,数十种,不乏珍稀剧毒之物)
九、所需器皿名录(附后):精钢手术刀具全套(图示)、琉璃蒸馏器皿三套(规格图)、玄玉研钵(五套)……千机锁(十把)、寒铁针(三百枚)……
笔走龙蛇,片刻不停。一张粗糙的草纸,被她画得如同最精密的工坊图纸!字迹冷硬如铁,要求苛刻到极致!无论是那寸厚的铅板静室,还是恒温冰窖,或是那些闻所未闻的精钢刀具、琉璃器皿,都远远超出了春桃的想象!那药材名录里夹杂的剧毒之物,更是让她看得心惊肉跳!
最后一笔落下,秦湘湘搁下秃笔。墨迹未干,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冰冷的煞气。
“送去给李峰。”她将纸递给目瞪口呆的春桃,声音平淡无波,“告诉他,三日内,按此备齐。少一样,迟一刻,后果自负。”
春桃捧着那张仿佛有千钧重的纸,手都在抖。“是……是!王妃!”她不敢多问,转身小跑着冲出了听雪阁。
秦湘湘独自一人站在空旷、阴冷、布满灰尘的厅堂中央。昏暗的光线从破损的窗棂透入,在她苍白的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她缓缓抬起那只缠着布条的手,手腕内侧,那点微不可察的暗红印记——“追魂引”,在昏暗中,仿佛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冰冷寒意的悸动感,如同无形的丝线,顺着她的血脉,悄然指向了庭院深处——那口散发着浓重水腥气的寒潭古井!
秦湘湘冰冷的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尖!她缓缓转身,目光如同两道凝实的冰锥,穿透破败的门扉,死死钉在那口沉默的、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上!
追魂引……感应到了!昨夜那刺客残留的气息!或者……是那引动蛊毒的阴寒之物的源头?!
阴风穿堂而过,卷起地上的尘埃。
听雪阁内,死寂无声。
唯有寒潭古井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泡破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