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池中,那诡异而脆弱的平衡如同绷紧到极致的琴弦,在死亡与生机的边界无声嗡鸣。
千年温玉髓悬于秦湘湘心口上方三寸,浓郁温润的生机光晕如同金色的瀑布,源源不断地倾泻而下,将她心口那片被邪印黑气疯狂缠绕的区域牢牢笼罩。那缕在恨意风暴与镇压意志夹缝中挣扎透出的、源自心头精血本源的微弱金光,在玉髓生机的滋养下,如同风中残烛被罩上了琉璃灯罩,虽依旧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却异常顽强地稳定了下来,成为了混乱深渊中唯一的光源,死死地钉在那里,抵抗着黑气的疯狂侵蚀。
秦湘湘的身体不再剧烈痉挛,但冰冷僵硬依旧。被玉髓光晕笼罩下的心口位置,如同一个微型的战场:浓郁的黑气如同粘稠的墨汁,翻滚着、嘶吼着,试图彻底吞噬那点金光; 而玉髓的光晕则如同坚固的壁垒,死死抵住黑气的冲击,将金光护在核心。每一次黑气的冲击,都让玉髓的光晕微微震颤,也让秦湘湘的残魂意识在无边冰冷与剧痛中承受着一次次的碾压。 她瞳孔深处那点萤火般的微光,在金光得到稳固后,似乎也凝实了一丝,不再那么剧烈摇曳,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被冰封的沉眠,只余下一种死寂的倔强。
禁锢着她的祁瑾晏,此刻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风暴。
当那缕源自秦湘湘心头精血本源的微弱金光透出,并被玉髓光晕稳固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任何痛苦、恐慌、恨意都更加庞大、更加混乱、更加……撕裂灵魂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荒,顺着血契通道……狠狠撞进了他空茫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情感,那是……记忆!破碎的、凌乱的、带着冰冷与灼热双重剧痛的……记忆碎片!
画面一:冰冷刺骨的寒潭! 水波晃动,光线幽暗。一个女子苍白绝望的面容在水中沉浮,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她的眼神空洞,带着濒死的麻木。突然,一张属于他的、却布满狰狞猩红纹路、眼眸如同深渊般冰冷吞噬的脸猛地逼近!剧痛!脖颈处传来被利齿撕裂的剧痛!温热的血液涌出,被贪婪地吸吮!他能“感觉”到牙齿刺破皮肉的触感,能“尝”到那血液中蕴含的奇异力量与……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画面中女子的眼神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屈辱填满,那眼神……赫然是秦湘湘!
画面二:翻腾的药池! 还是这暖玉池!场景却完全不同!药液是诡异的暗红色,如同沸腾的血液!他被无数锁链捆缚在池中,身体因剧痛而疯狂挣扎,锁链哗啦作响!心口位置,一个诡异的黑色烙印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毁灭的气息。池边,一个身影踉跄着扑过来,是秦湘湘!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决绝!她手中握着一柄寒气森森的匕首,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剜心般的剧痛感顺着血契传来!一滴带着微弱金芒的、无比沉重的液体(心头精血!)被她强行剥离,滴落!那滴血融入池中暗红药液的瞬间,他心口烙印的剧痛……奇迹般地……减轻了一丝!而她,却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机,软软地倒了下去……
……
无数破碎的画面!冰冷的寒潭、绝望的吸血!药池剜心、以命换命的决绝!战场守护、以身挡箭的悲壮!宫殿饲魔、献祭般的隐忍与……痛苦!
恨意!守护!绝望!牺牲!恐惧!眷恋?! 无数种极端而矛盾的情绪,如同最狂暴的龙卷风,在祁瑾晏空白的意识中疯狂肆虐、对撞!每一个画面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每一个情绪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初生的认知上!
“呃啊啊啊——!”祁瑾晏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猛地松开禁锢秦湘湘的手臂,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身体在药液中痛苦地蜷缩、翻滚!仿佛要将那些强行塞入脑海的记忆碎片和混乱情绪硬生生挖出来!
头痛欲裂!灵魂仿佛被无数双手撕扯! 他是谁?那个在寒潭中如同野兽般吸食她血液的怪物是他? 那个在战场上被她不畏生死守护的又是他? 那个让她剜心取血、在宫殿中献祭般饲喂的……还是他?!
混乱!无尽的混乱!比之前的空茫更可怕!巨大的认知冲击和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不……不是我……不是……”他痛苦地低语,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恐惧和茫然。他看向怀中依旧冰冷僵硬、被玉髓光晕笼罩的秦湘湘,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执拗和本能恐慌,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愧疚、以及一种……被真相撕裂的巨大悲伤!
他终于……“看到”了那恨意的根源!那不仅仅是对痛苦的恨,更是对一次次被掠夺、被伤害、被当作药引和血食的……刻骨铭心的屈辱与绝望!
就在祁瑾晏被混乱记忆风暴冲击得濒临崩溃、几乎要再次沉沦的瞬间——
血契深处,那缕被玉髓光晕死死护住的、属于秦湘湘心头精血本源的金色微光,仿佛感应到了契约另一端那滔天的痛苦与混乱。那金光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无比坚韧的意念,顺着血契通道……极其艰难地传递了过来。
那意念并非语言,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最深处的……执念:
“活……下去……” “契约……未……尽……”
这意念微弱如丝,却如同在祁瑾晏混乱狂暴的意识风暴中心,投下了一颗定魂的星辰!
混乱的嘶吼戛然而止!
祁瑾晏抱着头颅的双手猛地僵住!他痛苦蜷缩的身体缓缓舒展开,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充满痛苦与混乱的双眼,死死地……钉在了秦湘湘苍白死寂的脸上!
那缕传递过来的意念,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熟悉感!那是……她的意志!是那个在战场上为他挡箭、在药池为他剜心、在宫殿为他献祭的女子……在生死边缘,用最后一点本源传递的……最纯粹的求生执念!是对他……也是对……他们之间那无法斩断的血契的……坚守!
“活下去……契约未尽……”祁瑾晏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重复着那意念的含义。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伤、沉重责任和一种被强行点醒的……决绝,如同冰冷的泉水,瞬间浇灭了他混乱的自我厌弃风暴!
他眼中的混乱痛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冰封般的……沉静与……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伸出手臂。
这一次,不再是充满执拗和本能的禁锢,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托起整个世界的……小心翼翼。
他轻轻地将秦湘湘冰冷僵硬的身体,重新……拥入怀中。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的目光越过她苍白的侧脸,死死盯住她心口上方那块散发着磅礴生机的温玉髓,以及玉髓光晕下那缕顽强抵抗着黑气的微弱金光。
“我……知道了。”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般的沉重承诺。
混乱的记忆碎片依旧在灵魂深处翻腾,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寒潭的冰冷、吸血的屈辱、药池的剜心之痛……那些画面如同淬毒的尖刀,反复凌迟着他初生的意识。
然而,此刻,这些剧毒的碎片,却被一种更强大、更冰冷的东西强行镇压了下去——那是属于摄政王祁瑾晏的、刻在骨血里的、对责任的绝对认知,以及对契约的……不容违背!
血契未断,共生之责未消! 她以命换他一线生机,他岂能……在此时沉沦于混乱与自厌?!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痛苦与混乱被强行冰封,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清醒与专注。他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都强行凝聚到一点:护住那缕金光!护住她最后的本源印记!不计代价!
他不再试图理解那些混乱的记忆,不再纠结于过去的伤害与绝望。此刻,他只知道一件事:她不能死!这是契约,亦是……他必须背负的债!
他抱着她的手臂不再颤抖,稳定得如同磐石。体内那早已透支枯竭的力量,被他以最冷酷的方式压榨着,不再狂暴地灌注给她制造痛苦,而是化作最精纯、最温和的一缕暖流,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源源不断地顺着两人紧贴的肌肤和相连的血脉,汇入她冰冷的躯壳,目标精准——只为支撑那缕被玉髓光晕护住的金光!
他成为了那点金光最外层的、由冰冷意志构成的……守护壁垒。
池边。
老医官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祁瑾晏眼神的变化,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却又更加凝重的神情。他看懂了!王爷在巨大的混乱记忆冲击下,最终选择了以绝对的意志镇压自我,强行清醒,只为履行血契最核心的“共生”之责!这或许不是情感上的救赎,却是此刻唯一能保住王妃最后一点生机的……冷酷之路!
“稳住玉髓!不要有丝毫偏移!”老医官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枯瘦的手指向悬于秦湘湘心口上方的温玉髓。
陈锋和苏瑶早已被池中那惊心动魄的意志交锋和祁瑾晏最后那冰冷沉重的承诺所震撼。陈锋闻言,立刻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如同最精密的支架,双手稳稳地托着那块巨大的玉髓,确保那金色的生机光晕没有丝毫偏移或减弱。
苏瑶捂着剧痛的胸口,泪水无声滑落,目光却死死锁在秦湘湘心口那片被光晕笼罩的区域,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也灌注进去。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与冰冷的守护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暖玉池内,翻腾的药液早已平息。氤氲的蒸汽也恢复了缓慢的升腾。只有那心口上方三寸之处,金光与黑气的无声绞杀,在玉髓磅礴生机的支撑和祁瑾晏冰冷意志的守护下,形成了一种更加稳固却也更加凶险的僵持。
秦湘湘瞳孔深处那点冰封的萤火,在金光得到持续稳定支撑后,似乎……变得更加沉静,如同被冰封在万载玄冰中的一点星火,等待着破冰而出的契机。
而祁瑾晏,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如同一尊冰封的守护神像。他的眼神沉静如渊,所有的痛苦、混乱、记忆碎片都被强行锁死在意志的坚冰之下。只有那源源不断输送过去的、极其微弱的暖流,证明着他并非雕像,而是一个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之火,只为守护那一点契约微光的……活着的囚徒。
代价,是遗忘的锁链被强行挣断后,露出的血淋淋的伤口,和他灵魂深处那被冰封的、无声的……饮恨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