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汤的波纹尚未平息,秦无月已将瓷碗置于案角,未再看一眼。她起身时广袖微扬,左手仍压在锦囊之上,指尖触到仙玉轮廓,冷硬如初。她不动声色地松开手,转而抚过凤袍领缘,确认影契术所织隐文依旧蛰伏于织锦深处。
殿内宫婢垂首肃立,等候吩咐。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召四名洒扫宫婢、两名司簿宦官,即刻入殿。”
命令下达后,她缓步至主位落座,目光扫过案上新呈的宫务名录。名单中,旧日依附宠妃的宦官皆未列名应召,连例行点卯也推病不出。她未动怒,只提笔在三人姓名旁轻画一道墨痕。
宫婢与宦官陆续入殿,皆低眉顺目。她命人捧出六盒安神香露,一一赐下,言称“近日地气不宁,恐扰心神”。每人接赏时,她指尖掠过其手腕寸关,借接触之机,以残破天书所载影契术在其贴身香囊或腰牌上留下无形印记。术成无声,无人察觉异样。
她心中已有底数——日后这些人行止情绪若有波动,她皆可感知。
赏赐毕,她淡淡道:“北苑近来地气躁动,本宫欲查宫内地脉流向,需调阅司天监三日内出入记录。”
一名老宦官躬身应诺,退下办理。
半个时辰后,名录呈回。她翻阅片刻,目光停驻在两名杂役名下。二人皆持兵部侍郎府签发的通行令进入北苑,时间恰为前夜星轨偏移之时。她指尖轻叩案沿,回忆起昨夜汤面那道波纹——并非偶然,而是某种呼应。
她提笔在名录背面写下三处坐标:北苑枯井、东墙断碑、西厢焚台。皆为地脉交汇点,寻常杂役绝无理由涉足。
此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侍卫押着个小太监入内,药匣碎裂于地,粉末散出淡青烟雾,带着迷魂香气。
“启禀贵妃,此人擅闯昭阳宫外道,药匣破裂,疑有异心。”
小太监跪地颤抖:“奴才奉尚药局之命,为贵妃送补气宁神汤……不慎跌倒,求贵妃开恩!”
秦无月未动怒,也未令左右驱逐。她起身走下台阶,距其三步停住,袖中指尖蘸唾沫在掌心疾划,默演一卦。
阴爻叠起,鬼魅藏形。
她收回手,面上反而浮现一丝温和笑意:“既是尚药局差遣,何罪之有?来人,赐银五两,压惊。”
众人愕然。小太监更是不敢抬头,双手接过银锭,指尖发抖。
她又道:“再去取一副新药匣,好生送去。”
待其退下,她悄然从袖中取出一张极薄符纸,趁无人注意,以指风弹出,符纸如蝶般贴附于小太监鞋底内侧,瞬间隐没。
她转身步入殿内,对侍卫道:“盯住此人去向,尤其留意他与何人交接。”
侍卫领命退下。
她坐回案前,闭目凝神,借影契术反向追溯符纸命息。片刻后,她睁眼,眸光微冷——那小太监并未返回尚药局,而是拐入西偏巷,与一名退值的老宫女短暂交谈。对方袖口绣纹残缺,正是前宠妃东殿旧属标记。
她不再追索,只将二人名姓记入密册,朱笔圈定。
暮色渐沉,她换下凤袍,改穿素色常服,带两名心腹宫婢前往观星台。司天监监正迎于阶前,神色敷衍,称“星移乃常,地气自调,不足为虑”。
她不争辩,只道:“本宫受帝命协查北苑异动,烦请调阅昨夜子时星图记录。”
监正迟疑片刻,命人取出卷轴。她展开细看,发现星轨数据有细微篡改痕迹——紫微垣附近多出一段虚线轨迹,标注为“流星过境”,但时间与方位皆不符天象规律。
她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残破天书一页,指尖割破,滴血于星盘中央。
血珠未散,反被吸入石面。刹那间,她视野骤变,肉眼所见之外,浮现出一道扭曲红线,自紫微星旁延伸而出,直指北苑枯井方位。红线边缘泛着黑气,似由外力强行嫁接命格所致。
她心头一紧——此非自然天象,而是有人以邪术篡改星命,试图牵引帝王气运。
就在此时,夜风忽起,卷轴一角无故自燃,火苗幽蓝,烧出半寸焦痕即灭。
监正惊呼:“怪风!快收星图!”
她伸手按住卷轴,阻止他人触碰,待火熄后,仔细查看焦痕边缘——纹理呈螺旋状,与前日道士所用阴骨钱纹路相似。
她合上卷轴,归还监正,唇角微扬:“多谢配合,本宫已查清,无需再扰诸位。”
监正松了口气,送她至台下。
她登肩舆离去,途中闭目养神,实则以神识锁定鞋底符纸命息。追踪显示,那老宫女已于一刻前进入冷宫外围炭房,停留半盏茶时间后离开,手中多了一枚铜铃。
她睁开眼,眸光如刃。
回到昭阳宫,天色已暗。宫门落钥,廊下灯笼次第点亮。她步入内殿,挥手屏退左右,独坐烛下。
三份密报先后送达。
第一份:小太监被安置于偏院,彻夜未眠,多次梦呓“别烧我”;
第二份:老宫女今晨曾向炭房投递一封无字帛书,已被截获,经显影术处理,内容为“影契已入主殿,速改计划”;
第三份:北苑三处地点均有近期翻土痕迹,尤以枯井周边最为明显,井壁留有带血掌印,掌纹与前日吴姓弟子相符。
她将三份密报并排摊开,左手再度覆上锦囊。仙玉静默,但她知道,那股潜藏的敌意正在重新编织网罗。
她提笔,在密册末页写下一行小字:“敌未溃, лnшь退;势未明,不可动。”
写罢,她吹熄烛火,换燃一盏青灯。光影摇曳中,她端坐不动,双眼映着微光,如深潭无波。
窗外风穿廊过,吹得帷帐轻晃。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沿着唇线划过,动作缓慢而坚定,似在默念一句无声誓言。
你可以暗中窥我。
但我,早已布好了网。
她的手指停在唇角,未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