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的光晕在墙上映出她静坐的身影,烛泪堆叠如凝固的时辰。秦无月未曾起身,也未再点燃新烛。她闭目调息,神识如丝线缠绕灵台,守而不散。连日筹谋布网,心神早已透支,此刻万籁俱寂,防线却在不知不觉间松动。
子时三刻,意识沉坠。
梦境再度降临。
依旧是那片虚无之境,唯有床前立着一人。白衣胜雪,身形修长,眉目比前夜清晰几分——温润如月照寒江,眸光似有千言未诉。他未走近,只静静望着她,唇角微动。
“你终于回来了。”他的声音低而缓,像穿过百世风尘,“这一世,我还来寻你。”
秦无月心头一震,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如被锁住。她试图运转灵力,四肢却僵如石铸。梦中之人抬起手,指尖将触未触她的面颊,那一瞬,她竟生出一丝本能的渴望,仿佛这动作曾重复过千遍。
“我们前世有缘。”他轻声道。
话音落,她猛然抽身惊醒,冷汗浸透中衣,贴背如冰。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剧烈,掌心按在锦囊之上,仙玉微微发烫,似与梦境共鸣。她迅速扫视四周,殿内依旧昏暗,青灯残焰摇曳,窗外风穿廊而过,帷帐轻晃,并无异象。
但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梦。
上一次,男子沉默不语;这一次,他开口了。他说“寻你”,说“前世有缘”。每一个字都像钉入魂魄的针,刺得她记忆深处隐隐作痛。她缓缓坐起,指尖掐入掌心,以痛感确认清醒。可越是清醒,那句话便越在脑海中回响。
前世……有缘?
她身为轮回管理局的任务执行者,每一世皆为救赎他人情劫而来。她本不该有私情,更不该对任何任务对象动心。司命曾明令警告:动情则功业尽毁。可如今,扰她心神的并非任务之人,而是来自梦中、不知身份的男子。
她起身下榻,赤足踩在冰冷地砖上,行至案前倒了一杯冷水,一饮而下。寒意顺喉而下,稍稍压住体内躁动的气息。左手再度抚上锦囊,仙玉仍在微颤,但并无显象。她取出随身玉簪,簪身裂痕幽幽泛光,与玉中波动频率一致。此物自轮回之初便随她流转,从未离身,如今却似成了引梦之媒。
她盘膝坐下,闭目凝神,以命理反溯之法追溯魂魄源头。这是极为凶险的术法,稍有不慎便会撕裂神识,但她已顾不得许多。指间结印,血珠自指尖渗出,滴于掌心符纹之上。
眼前骤然闪现碎片画面——
一条红绳从中断裂,金光四溅;
一块玉榜焚毁,火中浮现“逆天改命”四字;
一道天雷劈落,击碎一座高台,台上似有一人跪伏,身影模糊……
每一次接近真相,心口便传来剧痛,仿佛有无形之锁扣紧心脏,强行阻断记忆。她咬牙坚持,试图看清那人的脸,可画面总在关键时刻崩塌,唯余一声叹息回荡耳边:“你为何要改我的红线?”
她猛地睁眼,冷汗涔涔,呼吸紊乱。
红线……改红线?
她忽然想起,初入轮回局时,司命曾冷冷道:“你犯的是重罪,私改姻缘,扰乱天机。”可她始终不知自己究竟改了谁的命,又因何被罚。如今梦境频现,仙玉异动,玉簪共振,这一切绝非偶然。
若她真是棋子,为何偏偏梦见他?
若那男子真是前世之人,为何轮回局不许她查?
她站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女子眉眼清冷,凤袍未卸,神色却不再如往日般沉稳。她盯着自己的眼睛,低声问:“你是谁?真正的你,到底是谁?”
无人回答。
破晓前最深的黑暗笼罩宫殿。她回到案前,提笔研墨,召来心腹宫婢,命其备好笔墨纸砚,随后屏退左右。烛火熄灭,天光未明,唯有纸上墨迹渐成。
她写下三问:
“何人曾在轮回之前与我共执红线?”
“谁改写了我的命簿?”
“那一声‘前世有缘’,究竟是劫,还是归?”
笔锋停顿,墨迹未干。她将纸条折起,收入密匣,藏于案底暗格。随即取出一枚旧令符,交予心腹:“持此符,秘密调阅前朝姻典旧卷,尤其是百年前司礼监所录的婚册名录,不可经由正途登记,也不可留下痕迹。”
宫婢领命而去。
她独自坐于案前,手中摩挲着玉簪。裂痕中的微光忽明忽暗,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她不再压制心中的疑惑,反而任其滋长。司命说莫动私情,可若连自己的过去都被遮蔽,她如何确定自己执行的真是“救赎”,而非一场精心设计的囚禁?
北苑地脉异常,星图被篡,冷宫暗流未止——外敌尚在,她却已开始怀疑自身存在的根基。
她缓缓抬头,望向窗外。东方天际泛起一丝灰白,晨光将至未至。她整了整凤袍领襟,指尖拂过唇线,动作缓慢而坚定。
就在这时,袖中仙玉猛然一震。
她低头掀开锦囊,只见玉面浮现出一道极细的银线,蜿蜒如丝,指向北方。那线条一闪即逝,却与昨夜梦境中男子抬手的方向完全一致。
她瞳孔微缩,尚未反应,案上墨碗边缘的一滴残墨突然滑落,垂直坠下,在地面砸出一个黑点,形状竟如一枚断裂的同心结。
她盯着那墨痕,手指紧扣玉簪,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