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指尖尚残留着玉簪裂痕的微热,案上墨痕凝成的同心结早已干涸,却像烙在她心口一般清晰。她未动,目光从地面缓缓抬起,落回手中那枚仙玉。锦囊已解开,玉面温润如初,昨夜浮现的银线虽已消散,但北向的余温仍在,如同一根绷紧的丝线,牵引着某种无法言说的预兆。
她将玉簪轻轻置于案角,不再试图以命理反溯追溯梦境源头。那一夜的术法几乎撕裂神识,而真正的阻碍并非来自自身,而是外界——一股无形之力,精准地截断了她的探查。这绝非偶然。
她召来掌灯太监,声音平静:“北苑三日夜间巡更记录,调来。”
太监低头应是,片刻后捧着一叠薄册进来。秦无月翻阅极快,目光锁定子时前后条目。每夜均有值守宫人上报“风动帷帐”“烛火自灭”,甚至有两人提及“廊下白影掠过”,却被司礼监朱批“虚报渎职”,当场申斥。她合上册子,指尖在封皮上轻叩两下。这些异常,恰与她入梦时间完全重合。若只是巧合,为何偏偏发生在北苑?若有人刻意掩盖,目的又是什么?
她不动声色,命人取来半块残破天书,以指尖血启封“窥心术”。一名曾私语鬼影的宫女被悄然带至偏殿,低头痛哭,称自己不过听闻传言,并未亲见。秦无月指尖微动,血丝渗入符纹,神识无声侵入对方记忆。
画面闪现——
深夜回廊,月光斜照,一道白衣身影自枯井旁缓步而出,身形修长,面容模糊,却与梦中男子轮廓一致。宫女躲在柱后,屏息不敢动。那身影停顿片刻,似有所觉,转头望来。下一瞬,记忆骤然扭曲,画面变得混乱,仿佛被人强行篡改。原本空荡的廊道,在宫女眼中竟多出一道虚影,像是凭空植入的幻象。
秦无月收回神识,指尖血珠滴落,染红一页黄纸。这不是单纯的流言,而是有人用幻术引导群体认知,制造恐慌。手段高明,布局缜密,远超寻常宫斗。真正目的,或许是逼她主动踏入某个早已设好的局。
她起身,行至窗前。暮色渐沉,北苑方向地脉波动隐隐传来,与她初入轮回时感知到的“星图被篡”气息极为相似。那不是自然之变,而是人为施术留下的残痕。她忽然意识到,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北苑深处,那片常年封闭、连禁军都少去的废园。
心腹宫婢仍未归来。
那名奉命调阅前朝婚册的宫婢,本应在辰时回禀,如今已失踪近一日。秦无月取出令符细看,断裂处参差不齐,非刀割所致,倒像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震碎。她指尖抚过断口,命气残留极淡,却带着一丝熟悉的阴秽之息——与林昭仪所用巫蛊之术同源,却又更为古老。
她终于明白,有人在阻止她追查过去。
不是为了掩盖某个人的身份,而是为了阻止她想起自己是谁。
她不再追问“他是谁”,而是反问:“谁希望我相信他存在?”
答案只有一个——那个害怕她觉醒的人。
她提笔写下一道密令,字迹极小,藏于药方夹层:“今夜子时,随我巡视北苑。若见异象,不必声张,只记方位。”随即唤来另一名心腹,亲手将药方交予其手,目送她离去。
殿内重归寂静。
她坐回案前,手指摩挲着玉簪裂痕。昨夜梦境中的男子说“前世有缘”,可若这“缘”本身就是一场陷阱呢?若那声音、那眼神,不过是用来动摇她心智的诱饵?司命警告她莫动私情,可若连警告本身都是操控的一环呢?
她闭眼片刻,再睁时目光已冷。
她不会逃,也不会停。既然典籍查不到,命理推不出,那就亲自走一趟。以身为饵,引出幕后之人。
子时未至,她已换下凤袍,着一袭素色深衣,外罩暗纹披风。袖中仙玉贴腕而藏,温热未散。她取出一枚铜钱,以血为引,嵌入逆命符阵核心,置于案上。若她失联,此阵将自动引爆,惊动司天监。
她站起身,行至门边。
风从廊外吹入,拂动檐角铜铃,一声轻响。她脚步微顿,未回头,只低声吩咐:“若我未归,焚此符,送信司命。”
话音落,她抬步而出。
夜色如墨,宫道幽深。她沿着偏巷缓行,避开主路巡更,直趋北苑入口。守园老宦垂首立于门侧,见她到来,欲言又止。她递出令牌,老宦双手接过,低头查验时,袖口微微颤抖。
她未停留,径直迈入。
园内荒草没膝,枯树横斜,地脉波动愈发清晰。她取出仙玉,玉面微光流转,指向西北角一座废弃观星台。途中,她察觉脚下泥土松动,蹲身细察,发现几枚铜钱深埋土中,排列成残缺卦象,正是昨夜道士所用“绝命回环卦”的变体。
有人在这里布过阵。
她继续前行,距观星台十步之遥时,仙玉骤然发烫。她抬眼望去,台上石阶空无一人,可空气中却泛起细微波纹,如同水纹荡开。她屏息,指尖已扣住玉簪。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她未回头,只将玉簪缓缓抽出半寸。
脚步声停在五步之外。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不该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