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入宫墙深处,肩舆停在承恩宫门前,秦无月未睁眼,只将指尖抵在袖中仙玉边缘。那枚篆文已不再搏动,戒指轮廓的纹路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存在过。她缓缓吸气,喉间泛起一丝铁锈味——是寒髓散在经脉中游走的征兆,但她早已习惯。
内殿门开,两名宫婢迎出,身后还立着一个陌生面孔的宫女,身量高些,眉心一点朱砂痣。秦无月垂眸,不动声色。这人不在原主记忆之中,也不是承恩宫旧人。她刚踏进门槛,那宫女便上前一步,声音清亮:“贵妃娘娘回了?林昭仪特遣奴婢来照看您身子,怕药汤冷了误事。”
秦无月轻咳两声,扶额踉跄了一下,由贴身宫婢搀住。她喘息道:“劳烦跑一趟……我这病体,不值得惊动昭仪。”话音未落,又咳出一口血,染在帕上如梅瓣初绽。
那宫女目光扫过帕子,转身低声吩咐外殿:“传话下去,贵妃今夜不宜见客,门窗紧闭,香炉续火。”语气竟似有主仆之权。
秦无月倚在榻边,唇角微敛。这是监视来了。不是一人,而是轮班值守——方才那人出去,必有人接替。她抬手挥退宫婢,独坐帐中,指尖悄然掐入掌心。痛感让她神识清明。
安神香已被送至外殿熏炉点燃。她以灵力渗入鼻息,顺着烟缕探查,果然嗅到一丝腐腥气——非寻常安神药材所有。那是符灰混入香料所化,专扰神魂,久闻则识海涣散,连梦兆都难自持。对方要她昏聩,要她失言,最好在呓语中吐露《星陨录》来源。
她冷笑,随即猛咳三阵,血线滑至唇角。宫婢欲上前,被她抬手止住。“去说……贵妃旧疾复发,明日一早请太医署会诊。”声音虚弱得几乎断续。
帘外脚步迟疑片刻,退下了。
子时三刻,更鼓敲过。整座宫殿陷入死寂,唯有外殿值夜宫女尚在走动。秦无月睁眼,眸光如刃。她起身换衣,动作极轻,寝衣解至肩头时,从发髻中抽出一支玉簪。簪尾 hollow,藏有一粒血晶碎片——是前夜从小宫女身上取回的命格追踪物,如今归还,只为引线穿针。
她拉开床侧暗格,取出一方绣帕裹好玉簪,塞进小宫女每日更换的药匣底层。不多时,小宫女端水进来,眼神躲闪,却在看见秦无月点头后,迅速将药匣抱走。
半炷香后,她复返,跪坐在屏风后阴影里。秦无月掀开帷帐,低声道:“明日午时,你去司天监外围洒扫。若见东厢值宿弟子换班,便将匣中药渣连同玉簪一同倒入墙角排水沟。不可停留,不可回头。”
小宫女指尖发抖,却咬唇点头。
秦无月凝视她良久,忽然放软声音:“你家人已在城南‘济仁堂’药铺等你。掌柜姓陈,左手缺了半截小指。事成之后,我会让暗卫送你出宫,从此再无人知你姓名。”
小宫女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动,却不敢落泪。她重重磕了个头,退下时脚步稳了许多。
秦无月躺回榻上,闭目运转神识。袖中仙玉贴于腕脉,她以血为引,反向追溯昨夜嵌入星盘的铜钱命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直到寅时初,一丝极淡的波动自遥远方位传来——有人接触过那枚铜钱,且使用秽血咒试图抹除残留命格。
手法老练,但疏忽了一瞬:施术者左手中指第二关节曾受重创,骨节扭曲愈合,留下独特命纹。此等伤痕不会出现在高阶星官身上,只可能属于值宿弟子。
她记住了那道命纹轨迹。
天光微亮,晨雾未散。两名宠妃心腹宫女已换过班,一人守在外殿帘前,另一人捧着汤碗走入偏阁。随行太监躬身道:“贵妃娘娘,昭仪怜您病重,特命御膳房熬了参茸补汤,补气固元。”
秦无月卧于榻上,气息微弱,只微微侧头。汤碗递近,她伸手欲接,指尖却猛然抽搐,汤汁泼出一角,溅在袖口。
“哎呀!”太监惊呼。
她皱眉,喘道:“阴脉逆行……阳火难继……这汤里加了鹿茸?不行,热毒攻心……”说着又咳出一口黑血,整个人瘫软下去。
太监慌忙收碗,与宫女对视一眼,低语几句后匆匆退出。
秦无月闭目不动,实则神识未散。她感知到那太监出宫后直奔承恩宫西侧角门,与一名黑衣内侍密语数句。对方听完,立即折身往凤仪宫方向而去。
她在心中冷笑。消息传得越快,对方越以为她命不久矣。
正午将至,阳光斜照入窗。小宫女提着药匣出门,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秦无月静坐内室,掌心仙玉温润如常。她以指腹摩挲玉面,测算血晶投放后的反馈周期——最迟申时,便可得知司天监东厢具体人选。
她尚未睁眼,忽觉袖中仙玉微震。不是搏动,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牵引,如同丝线轻扯。
有人正在接近她的命格边界。
她不动声色,仅以神识锁住宫门方向。片刻后,脚步声停在十步之外。是那个眉心有朱砂痣的宫女,手中捧着一只青瓷小瓶。
“贵妃娘娘,这是昭仪新调的宁神露,说是能镇魂安魄,专治梦魇之症。”声音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秦无月缓缓睁眼,目光涣散:“放……放在外殿吧。”
宫女却不退,“奴婢奉命亲眼见您服下。”
秦无月垂眸,指尖轻轻划过枕下——那里藏着一枚逆命符阵的起手势。她知道,这是最后的试探。若她拒绝,对方便会强行灌药;若她顺从,则会被进一步削弱神识。
她颤抖着手接过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一股甜腻香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极淡的腐香——比安神香更烈,足以让人短暂失智。
她仰头作势欲饮,手腕却突然一颤,瓷瓶脱手坠地,碎裂声响彻偏阁。
药液泼洒一地,腾起淡淡白烟。
宫女脸色骤变,厉声道:“还不快去禀报!贵妃拒服昭仪赐药,恐有异心!”
秦无月蜷缩在榻上,喘息不止,仿佛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看着那宫女怒冲而出的背影,唇角缓缓扬起一道冷弧。
陷阱已布下。
她等的就是这一句。
血晶投放需在无人察觉下完成,而此刻,凤仪宫必将派人彻查此事。司天监那边,因她的“失控”行为,反而会放松对东厢值宿弟子的警戒——毕竟,一个连药都喝不下的病妇,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她缓缓抬起右手,将仙玉贴于心口。玉体温热,戒指篆文最后一次闪烁,随即彻底熄灭。
窗外风止,宫灯昏黄,帷帐垂落如囚笼。
她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铜铃轻响,来自司天台方向。
小宫女的身影正穿过御花园石桥,药匣紧抱胸前,脚步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