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热汤面,仿佛真的有了魔力。
从那天晚上起,秦峰和苏婉清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岳母和女婿。
那层坚冰般的伦理隔阂,似乎被那碗面的热气,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
他们依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却都能心领神会。
秦峰白天在超市忙碌,苏婉清就在家里照顾苏灵,洗衣做饭。到了饭点,她会准时把饭菜送到店里。看着秦峰吃完,再默默地收走碗筷。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默契,像一对……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夫妻。
而李天虎那边,也出奇地安静。
刘三被秦峰一拳打断了两颗门牙,下巴脱臼,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李天虎似乎也被秦峰那股不要命的狠劲给镇住了,一连几天,都没有再派人来找麻烦。
豺狼暂时退去,家里似乎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
秦峰甚至有了一丝错觉,觉得日子或许……可以就这么平淡地过下去。
但他错了。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闻着血腥味就凑上来的鬣狗。
而且有时候,鬣狗就藏在你的亲戚堆里。
这天下午,秦峰正在店里盘点货物,一辆半旧不新的五菱宏光,“嘎吱”一声停在了超市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夹克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个烫着卷发、体态臃肿的女人,走了下来。
秦峰抬头一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来人是亡妻苏月的远房大伯,苏富贵,和他老婆张兰。
苏富贵在镇上开了个小饭馆,自诩为“城里人”,平日里眼高于顶,根本看不起他们这些村里的穷亲戚。苏月活着的时候,他们两家一年到头都走动不了一次。
葬礼那天,他们倒是来了,但只是假惺惺地上了柱香,说了几句节哀,连顿饭都没吃就走了。
今天怎么又来了?
秦峰心里升起一丝警惕,但还是站起身,客气地喊了一声:“大伯,大伯母。”
“哎,秦峰啊,在忙呢?”苏富贵背着手,像领导视察一样,在小小的超市里踱着步,眼神里充满了挑剔。
张兰则是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我可怜的小月啊!”她一拍大腿,也不管有没有眼泪,就那么干嚎了起来,“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以后可怎么活啊!”
她嚎得惊天动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苏月的亲妈来了。
秦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富贵转悠了一圈,走到柜台前,用一种长辈的、语重心长的口气对秦峰说道:“秦峰啊,人死不能复生。小月走了,我们心里都难受。但是呢,活着的人,日子还得过,是不是这个理?”
秦峰点了点头:“大伯说的是。”
“嗯,你能想通就好。”苏富-贵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他压低了声音,一副“我都是为你们好”的嘴脸。
“秦峰啊,我听说,小月这次车祸,肇事的那个司机,赔了一大笔钱,是不是?”
秦峰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是为此而来。
苏月的车祸,对方全责,赔了三十万。
这笔钱,在2010年的清水村,绝对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这也是秦峰敢和李天虎叫板的底气之一。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带着岳母和小姨子离开这里,用这笔钱去别的城市谋生。
“是有这么回事。”秦峰不动声色地回答。
一听秦峰承认了,苏富贵和张兰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两只看到了肥肉的饿狼。
张兰也不嚎了,连忙凑了过来,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哎哟,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嘛,现在这社会还是有王法的。”
苏富贵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秦峰啊,按理说呢,你们家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不该多嘴。但是呢,你大伯母说的也在理,现在这个家,情况特殊。”
他看了一眼从后屋闻声走出来的苏婉清,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视。
“你看啊,婉清她一个女人家,又伤心过度,脑子肯定也是乱的。小灵呢,又还小。你呢……唉,大伯也不是说你不好,但你毕竟是个外人,一个上门女婿,对不对?”
他的话,说得极其刺耳。
秦峰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这三十万,可不是一笔小钱啊。你们孤儿寡母的,再加上你一个年轻小伙子,这钱放在手里,烫手啊!万一再被李天虎那种人惦记上,或者被人骗了,那可怎么办?那可是小月用命换来的钱啊!”苏富贵说得痛心疾首,仿佛真的在为他们操心。
一直没说话的苏婉清,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她走到秦峰身边,有些怯懦地开口:“大伯,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苏富贵猛地一拍柜台,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长辈威严”。
“这笔钱,你们现在守不住!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对小月负责,这笔钱,必须由我们这些当长辈的,来替你们‘保管’!”
“保管”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张兰连忙在旁边帮腔:“对对对!我们替你们保管!等以后小灵长大了,要上大学,要嫁人了,我们再把钱拿出来给她用!我们保证,一分钱都不会动你们的!”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这哪是保管?
这分明就是巧取豪夺!
苏婉清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丈夫的亲哥哥,竟然会在自己女儿尸骨未寒的时候,上门来抢这笔用命换来的钱!
她被这番无耻的言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身体因为气愤而微微发抖。
她想反驳,但对方是“长辈”,在农村,孝道大过天。这种亲情绑架,让她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苏富贵见苏婉清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直接伸出手,摊在秦峰面前,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道:“秦峰,把存折拿来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们是长辈,还能害了你们不成?”
看着他那副贪婪无耻的嘴脸,秦峰,笑了。
那是一种冰冷的、充满了讥讽的笑容。
他缓缓地,从柜台后面站了出来。
他没有去看苏富贵,而是先看了一眼身边那个手足无措、满脸屈辱和无助的岳母。
然后,他上前一步,像一堵墙一样,将苏婉清,牢牢地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抬起头,直视着苏富贵那双写满了贪婪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苏富-贵的耳朵里。
“大伯说的是,这笔钱是小月的命换来的,我们自己会保管好,就不劳您费心了。”
“我们这个家,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