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外。
风起尘扬,旌旗如林。午后斜阳洒在战马雪白的鬃毛上,银光闪烁。
周瑜一身银甲红袍,身姿挺拔地坐在马上,烈风猎猎拂动着他披在身后的战袍,宛若飘动的烈焰。
他目光深沉,静静凝视着前方那座历经风雨与战火洗礼的城池——江陵。
城楼斑驳,残垣犹在。城门边缘嵌着的铁甲已被火攻烧得黝黑破裂,几处城垛上还残存着折断的弓弩与焦黑的盾牌,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不久前的兵燹。然而,即便如此,江陵之地依旧透露出一种残破的尊贵。
江陵位于荆州中枢,控南通北,扼水陆咽喉,城外沃野千里,江水如练,若得此城,便如握虎符掌天枢,非凡之地。
周瑜一眼看尽城中残垣背后的繁华痕迹,他心知肚明——这不仅是一场夺城之战,更是关乎东吴未来气运的大计。
他唇角微微上挑,低声喃喃:“是时候了……”
他身后,数万吴军如海涛般铺展,铠甲森列,寒光逼人。三万精兵,皆是江东劲卒,列阵于江陵外两里之地,旌旗招展,号角嘹亮。战鼓未鸣,却已震撼人心。
周瑜缓缓抬头,朗声道:“东吴将士——”
声音不高,却透着摄人的气势,仿佛江风也在这瞬间静止。
他顿了顿,目光犀利如剑,语调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金石铿锵:“今日,便随我一同——会一会这曹仁!”
“都督威武!”
三万大军如山呼海啸,声震山野,战旗猛地展开,在风中猎猎作响。
东吴将士们虎视眈眈望着眼前的沃土,他们握紧手中兵刃,身披重甲,眼中皆燃着熊熊战意。兵锋所指,剑意如潮,他们早已摩拳擦掌,渴望立功于战,建功于都督之下,收复荆州门户、夺取江陵大城。
周瑜缓缓调转马头,手中折扇轻展,他目光所及,尽是兄弟之地、百姓之城。他深知,赤壁之后,江陵一战,是巩固胜势、扩展疆土、奠定江东未来百年之局的关键一步。
他低声一笑,仿佛自语,又似宣令:“曹仁……你守得住吗?”
风更急,战云欲动,长江水在远方隐隐奔腾,天地之间,一场鏖战已悄然拉开序幕。
而江陵城内,乌云低垂,闷雷滚滚,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将军府中,烛光昏黄,案前炭炉已冷,炉中残灰轻轻扬起,随风飘散。
曹仁身披玄甲,坐于主位之上,面色铁青,双目紧盯着案几,手指却不由自主地一下一下敲打着座椅扶手,那声音急促、沉闷,仿佛内心鼓噪化为实声回荡在空荡的厅堂中。
额间的汗水不断滑落,沾湿了鬓发。尽管他一向自诩镇定,常年征战,临敌不惧,可此时此刻,却像一只困兽,被困在这座城中,四面楚歌。
这位年轻的统帅比周瑜还小一岁,是曹操的堂弟,出身高门,自幼习武,沙场之上杀伐果决、战功卓着,曾与夏侯惇、张辽并称为“曹营三虎将”。可如今,这位“猛虎”却被留在这破败的江陵,坐守孤城。
赤壁战败之后,曹操仓皇北归,却临行前对他说了一句:“吾弟擅守,江陵必安。”
“江陵必安……”他低声呢喃,唇角浮现一丝苦笑。他怎不知,这不过是兄长临走前的安慰之词?赤壁一战,曹军折损数万,兵力空虚,士气低迷,江陵孤悬南境,如今更成了东吴与西蜀的眼中钉,肉中刺。此地虽为兵家重镇,水陆要冲,却也成了诱饵,是每一个诸侯野心的起点。
曹仁知道,自己迟早会面对这一天。
他一直在等——等敌人前来,等战鼓响起,等自己的生死一搏。他甚至已经暗中将战败撤退的路线勘探过数次,只等一切来临。
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压抑的氛围。一名穿着铁甲、浑身尘土未褪的魏军士兵跌跌撞撞冲入厅中,额头上全是冷汗,单膝跪地,声音发颤道:
“将……将军!不好了!”
曹仁本是闭目沉思,闻言却猛然睁眼,寒芒自目中一闪而逝。
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那神情像极了昔年曹操戏诸侯时的狡黠神情。他淡淡道:“你且说来,是刘备?还是孙策?”
士兵咽了口唾沫,声音更小:“都……都不是。”
“哦?”曹仁的眉毛一挑,冷笑更甚,“难不成是他们联手?要置我于死地?那倒是看得起我。”
“是……周公瑾。”士兵终于鼓足勇气说出那三个字,话音刚落,曹仁面色一变,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满脸怒容。
“周瑜?!”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脸上青筋暴起,拳头骤然握紧,隐隐可见指节泛白,“又是他!赤壁一战,他使诈放火,烧我水寨,害得兄长兵败如山倒!如今竟敢追兵至此,来扰我江陵?”
他猛地踱步两步,猛地拔出案旁佩剑,一剑劈在矮几上,剑身半嵌木中,整个厅堂一震。旁边数名亲卫不敢言语,尽皆低头。
“这个周瑜,阴险狡诈,竟被莽夫孙策这小儿任为大都督,凭他也配!”他咬牙切齿,“我曹仁岂是任人宰割之辈?既然来了……正好一战了结旧怨!”
他忽然笑了,笑中却透着寒意。他缓缓抬眼,看向厅外斜阳之下的苍茫城池,喃喃自语:“没想到……江陵这等重地,竟落得如此地步。孙策啊孙策……你竟都不屑前来,只派一介都督?是瞧不起我曹仁,还是瞧不起江陵?”
说罢他猛然转身,披风卷起,宛若烈焰翻卷。
“来人!”
“在!”亲兵立刻跪下。
“披甲,备马,升帐点将!走——本将要去会会这周公瑾,看看这场赤壁旧仇,他又有何新招!”
他声音如雷,震彻厅堂,一时间整个将军府内气氛骤变,号角声起,兵卒奔走,铁蹄之下,江陵的静谧再难维持。
不久后,曹仁立于江陵北城楼之巅,冷风卷起他深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鬓发亦微微凌乱。他双手死死抓住城墙上的石栏,指节发白,视线死盯着那熟悉的东吴旗帜和招展的敌军阵列。
只见那旌旗下,黑压压的三万东吴兵列阵如林,如潮似海。
而那兵阵最前方有一银光闪耀,赫然一人高坐于战马之上,披银白战铠,赤袍在风中猎猎飘扬,宛如烈火临风,正是东吴大都督——周瑜。
那一刻,曹仁眼中燃起滔天怒火,心中翻涌起赤壁一战的种种血火记忆。
那场大火,仿佛就在昨日。他仿佛又听到了燎原烈焰中魏军的惨叫,看到了战船爆炸、尸骨漂浮的江水,还有那夜幕中灼天蔽日的火光……他堂堂曹家虎将,却在周瑜手下吃尽苦头,狼狈撤退,几欲丢命。
如今,仇人再现眼前,还敢出言嘲讽,岂有不恨之理!
他咬牙切齿,猛地一指周瑜,大声喊道:
“周瑜!赤壁之仇我尚未雪!你竟敢亲自送上门来!是嫌你命太长了吗?”
城墙下众将闻言,纷纷鼓噪,有的拔刀怒视,有的怒声咒骂,还有将领早已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放箭杀敌。
远处战阵前,周瑜轻扯缰绳,将战马缓缓向前催动几步。阳光下,他银甲映日,英姿勃发,面如冠玉,神色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他仰头看向城楼上的曹仁,朗声应道:
“一别数月,曹将军,别来无恙乎?”
语气轻浮从容,宛若旧友重逢。
这句问候如同往曹仁脸上扇了一巴掌,羞辱至极。他怒吼:“你这纵火犯!何来颜面再登江陵?当真是欺我无人不成!”
周瑜哈哈大笑,笑声朗朗,竟带着几分戏谑:“纵火犯?此称倒也新鲜,公瑾谢过将军赐号——只不过将军大可放心,今日来此,非为点火,乃是叙旧,您尽可安心,天上可不会再落东风火雨。”
此言一出,东吴军中哄然大笑,而江陵城楼上,却有魏军将士下意识抬头望天,仿佛真怕那赤壁大火再度重演。
曹仁脸上青白交错,额头青筋暴起,唇角抽搐,怒极反笑:“叙旧?那你倒说说,这‘旧’要如何叙法?”
周瑜收敛了笑容,眸中骤然透出一抹肃然之意。他提缰抬首,语声如洪:
“将军之兄曹操,赤壁兵败,逃之夭夭,竟留下将军你独留江陵,孤守空城,而他曹操本人却高卧许都,养精蓄锐,兵马不发,可曾设想将军你的安危?公瑾我虽为敌人,却也为将军深感不平!”
此言掷地有声,竟让城楼上一众魏军将士为之动容。
曹仁心头剧震,面色忽青忽白,强压下心中那一瞬的动摇,冷笑一声:
“哼!你倒是会装!若非你东吴多次骚扰江夏,搅我荆州,江陵怎会兵戈不断?你这奸巧小人,何必假惺惺?”
周瑜摇扇而笑,语气依旧儒雅风流:
“公瑾身为江东都督,为孙将军谋疆拓土,理所应当,曹将军何苦计较?而今此局,你我皆是为主谋国之人,不妨做个明白人:你若归顺,我吴军不伤你一兵一卒,还送你安然北返,撤回许都,兄弟相聚,又有何难?”
城楼上,众将怒目而视,有人已按剑欲出,杀意腾腾。
曹仁一字一句咬牙道:“你这口舌伶俐之徒,想得倒美!投降?你想都别想!只要我守此江陵一日,便断不叫你得其寸土!周瑜小人!你赤壁得志,不过是运气罢了,火借东风,你真以为自己是战神不成?此番我倒要看你如何攻我江陵!”
他愤怒之下,衣袍翻飞,拂袖而去。
“砰!”
城楼上的角楼大门重重关闭,随后只见魏军将士飞快行动起来,升起城旗,立下拒马,堆砌沙囊,火油滚石接连运上楼顶。投石车、床弩、弓弩架、女墙防箭板一一就位,沿城而布,阵势森严。整个江陵城楼转眼间成了一座可怕的战争堡垒。
周瑜静静看着这一切,眸中神色渐冷,他喃喃自语:
“果然……曹仁不愧为曹氏之将,防守之坚固,非庸手可比……”
他凝视城楼良久,风吹动他衣袍猎猎作响,身后东吴兵将整齐列阵,战鼓未响,杀意已生。
两军之间,杀机渐浓,一场血战,即将揭幕。
良久,周瑜缓缓挥了挥羽扇,沉声命令:
“来人,传我将令——自即刻起,沿江陵四门八方,东西南北,按地形分设军营,前营围住正门,后营防其出逃,侧翼两营布防水道与山路,务必布成铁桶之势,不留一隙,困其军、断其粮、扰其心,令曹仁与魏军寸步难行!”
“喏!”数员偏将齐声应下,带令而去。
“再传马良、甘宁、凌统三将,各率五千兵马,分别扎营于西北、西南、东南三角重地,切断其通风通粮,若见有魏军出城求援、探路、求水,格杀勿论!”
“喏!”
将令如山,吴军随令而动,旌旗飘扬,营帐林立,刀光如雪。
不到半日工夫,江陵城周围已被密密麻麻的营垒包围,烽火台高筑,巡逻兵来回往返,堪比铁网天罗。营地前尚未开挖的壕沟与木桩也已开始布设,不日将完成。水源处更是重兵把守,绝不容许任何人自江中取水。
周瑜立于高台之上,望着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满意地点头。他微微一侧身,命书吏取来文案。
“笔墨伺候。”
“都督,可是要给程将军传书?
周瑜点头:“不错。”
他亲自提笔写下一封军令:
“程普将军亲启:
鉴江陵孤城已困,曹仁兵力虽顽,然援粮已少,军心渐怯。请将军即刻出兵北岭,自江夏北界切断许都来援之路,截断魏军粮道,若有曹军补兵驰援,不得让其一人南下!如能两线断援,曹仁孤城无依,终必败矣。
——周瑜 敬书”
写完后,周瑜将信交给亲卫,嘱咐道:“速速交予程将军,昼夜不停,一刻不得耽误。”
“喏!”
命令既出,调兵遣将皆已安排妥当。周瑜负手立于营前,远处江陵城巍然不动,晨雾之中犹如一头受困的猛兽,龟缩其内,咆哮不出。
他轻轻摇动羽扇,语声不大却透出威势,冷冷一笑道:
“我倒要看看,你曹仁能撑多久……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十日都挨不过?”
他望着城楼上那魏军的黑旗,低语如誓:
“兵不在多,谋在先机。你既不愿投降,公瑾便送你困守之苦,日夜如笼中之兽。”
随即他轻轻转身,策马回营,袍袖翻飞,羽扇再扬,江风吹过,旌旗猎猎,仿若惊涛欲起,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