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见周瑜忽然停住,急得伸手轻推他肩头:“接着说啊,只需惊鸿一瞥便如何?”
周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纹路,目光仍凝在虚空中那个抚琴的影子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便如春水映桃花,从此心上再难拂去那片身影。”
这话说出口,他微微一怔,仿佛既是在点醒孙策,又是在对自己心头那抹倩影作注。
“哈哈哈!原来如此!”孙策抚掌大笑,铠甲随着他的动作铮铮作响,“还是公瑾懂得这些风花雪月事,不枉江东城里那些姑娘们对你念念不忘。”
周瑜轻摇羽扇掩去眼底波澜:“伯符莫要取笑。”
“好!”孙策猛地站定,双手撑在石桌上俯身逼近,“那就算本将军认了这份心思。你且说说,该怎么追求那位姑娘?”他目光灼灼,满是信任与期待。
周瑜被他问得一愣——
他虽常被世家小姐们的香笺锦帕相寄,可自己追求女子的经验却是一片空白。
只得轻咳一声:“这……公瑾不知。”
“哎!”孙策气得跺脚,震得桌上茶盏叮当响,“方才还说得头头是道,现在倒推诿起来!今日你非要给我出个主意不可,就算是住在孙府也要想出来!”
他扯住周瑜衣袖,“我身边能说这些体己话的,可就你一个了!”
周瑜望着孙策这般霸道却真挚的模样,忽然心有所悟。
他执扇轻点孙策胸口:“这最好的追求,便是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她面前。”
“别说这些文绉绉的!”孙策急得去抢他的扇子,“说得直白些!”
周瑜侧身避开,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伯符最大的魅力,正是这般霸道主动的性子。若非要学那些文人墨客小心翼翼、迂回试探,反倒不伦不类。”
他压低声音,用沙场布兵的方式告诉孙策,“倒不如发挥你的本色——策马直取中军,明明白白告诉她我孙伯符对你动了心。她若中意你这般性子,你便用这份霸道护她一世周全;若不中意……”
“若不中意,我孙伯符也绝不改本性!”孙策朗声接道,眼中豁然开朗。
他重重拍在周瑜肩上,“好个公瑾!果然是我的知音!”
周瑜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却见孙策已大步走去,黑甲红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那背影又恢复了往日的张扬恣意。
他轻抚被拍疼的肩膀,摇头失笑时,却不自觉想起乔府那个抚琴的姑娘。
第二日,晨曦初露,孙策已在府门前踱步多时。
他望着备好的珍贵药材——天山雪莲、长白老参,都是他连夜寻来的稀世补品,准备去乔府探望乔公,可临到出发,昨日与周瑜商议好的坦荡竟消散大半,此刻正犹豫不决。
思来想去后:
“去请公瑾来。”他终于对手下吩咐,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良久,马蹄声由远及近,周瑜一袭白衣乘着朝雾而来。
他远远便看见孙策在石阶前反复徘徊,那身惯常的赤色战袍竟被揉出褶皱。他勒马轻笑:“这么早伯符叫我来,是为昨日未尽的棋局烦心,还是为心里那盘棋烦心?”
孙策闻声抬头,紧绷的神色稍缓,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少打趣。陪我去趟乔府。”
“乔府?”周瑜执缰的手微微一紧。
乔府,有着两位绝代佳人的地方……伯符中意的,究竟是姐姐还是妹妹?
“发什么呆?”孙策已策马行出几步,回头催促。
周瑜轻夹马腹跟上,白衣在晨风中翻飞,心绪却比飘摇的衣袂更乱。
及至乔府门前,黑底金字的匾额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守门侍卫远远看见两骑驰来,待认清来人,慌忙整肃仪容小跑迎上。
为首侍卫长单膝跪地,声音因紧张而微颤:“孙将军!周都督!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身后众侍卫齐刷刷跪倒,铠甲相碰之声清脆。
他们皆知他们二人在战场上的威名,此刻连呼吸都放轻了。
孙策漫应一声,目光已越过朱红大门望向院内:“今日得空,特来探望乔公。”
他侧身示意,“周都督随我同往。”
“是是是!”侍卫长连声应着,几乎是躬着身子后退,“属下这便去通传!”起身时险些被佩刀绊倒,慌忙扶正头盔疾步而去。
周瑜静静立于石狮旁,见孙策不自觉地整理起襟袖,不由紧张。
二人随着侍从穿过回廊,还未踏入卧房便闻见淡淡药香。
乔公正半倚在榻上,银发梳得整整齐齐,虽面带病容却仍保持着太守的威仪。
大乔正执玉匙侍奉汤药,素手轻抬间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如水波荡漾。
见他们进来,大乔将药碗轻轻放下,起身行礼。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月白的裙裾上,俯身时鬓边一支素银簪子流苏轻颤:“孙将军安,周都督安。”
那声音恰似春风拂过新开的玉兰,孙策一时竟怔在原地,忘了应答。
周瑜见状含笑抬手虚扶:“乔小姐不必多礼。”
“本将军……”孙策张了张口,视线却黏在大乔低垂的眉眼间挪不开。
周瑜见状,立马明白了:原来他的好兄弟伯符,对乔府的大小姐有意。
这念头让他松了口气,于是从容接话:“孙将军始终挂念乔公贵体,今日特命人寻来些药材,邀我一同前来探望。”说着示意随从将礼盒呈上。
乔公捋须轻笑:“有劳二位挂心。”目光在孙策与大乔之间微妙地转了转。
周瑜已自然地坐在榻前绣墩上,与乔公说起江东春耕之事。
他谈吐清雅,每说到民生政策时都要微微前倾身子,以示对这位老臣的敬重。
可孙策哪里听得进这些,只怔怔望着大乔收拾药盏的身影——她将瓷碗放入托盘时连半点声响都无,转身时裙裾旋开温柔的弧度。
正当他出神时,大乔忽然抬眼望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孙策只觉脸颊发烫,竟像个被当场擒住的毛头小子般手足无措。
“大乔,”乔公适时开口,“去给贵客沏壶新茶来。”
“是。”她轻声应着,眼角余光掠过孙策泛红的耳尖。
周瑜忽然在茶案下轻轻踢了孙策一脚,面上仍带着温文笑意:“怎可劳烦?伯符与乔小姐同去吧。”
孙策如蒙大赦般站起身,乖乖跟着那抹月白身影往外走,连惯常的龙行虎步都变得小心翼翼,倒像是只小猫。
乔公望着那一前一后消失在帘幕后的身影,眼底泛起慈祥的笑意。
他轻抚长须,对周瑜低声道:“孙将军今日,倒是格外亲切呢。”
周瑜执扇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还追随着那抹离去的赤色衣角。
他转头看向乔公,唇角扬起会意的弧度:“大小姐温婉。伯符见了也不觉沉静几分。”
乔公闻言朗声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如同绽开的秋菊。
两人对视间,许多未尽之语已在笑意中悄然传递。
而此时的长廊上,孙策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大乔。
她裙裾拂过青石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不知将军平日偏好何种茶?”大乔忽然驻足回首,廊外一树桃花正好映在她肩头。
孙策猝不及防对上她清亮的眸子,脱口而出:“淡一点就好。”
此话一出口便暗自懊恼——他分明最讨厌淡茶,往常总嫌公瑾点的茶汤不够浓烈。
大乔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时唇角似有若无地弯了弯。
孙策望着她沏茶的背影,那些在心中排练过无数遍的剖白此刻都堵在喉间。他看见她拈茶时小指微微翘起,注水时腕间玉镯轻响,每一个动作都让他更加词穷。
直到一盏青瓷推到他面前,他才如梦初醒地双手接过。
茶汤清浅,几片嫩芽在盏底舒展,就像他此刻被她一个眼波就熨帖平整的心事。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往回走,像个得到糖果就乖顺的孩童。
经过桃树下时,他悄悄放慢脚步,看着一片花瓣恰好落在她发间,那一点白恰似初雪落于泼墨,让他险些又要失态。
帘幕轻响,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室内。
周瑜目光掠过孙策手中那盏清浅的茶汤,羽扇轻摇:伯符今日口味倒是清雅了许多。
孙策将另一盏茶推至周瑜面前,素瓷与木案相触发出轻响。他望着茶汤里舒展的嫩芽,语气不觉温和:淡茶…...亦有淡茶的余韵。
周瑜执起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他含笑的眉眼。
他状似不经意地抬眼望向屏风后空置的琴案,声音里藏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今日……怎不见二小姐?
大乔正为父亲整理靠枕,闻言莞尔:妹妹一早就去了城西的木匠铺找琴匠调音。
她啊,耳朵最是挑剔,琴弦稍有不谐便要立时调试。
乔公捋须摇头,眼中却满是宠溺:这丫头,但闻得半个音差,便是饭也吃不香了。
周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盏沿浮纹,眸光微动,带有一丝欣赏。
他想起那日在乔府听见的《采菱》,每个音符都清越如碎玉投盘。
这点倒与公瑾相类。始终沉默的孙策忽然开口,他望向挚友时眼中闪着促狭的光,
他那张桐木琴,但有一丝走音便要调弄半日。
周瑜轻抚袖口流云纹,语声如琴弦初振:音正则曲通,音讹则意滞。
他抬眼时恰有春风穿过竹帘,带来院外新裁柳叶的清香,譬如用兵,阵型稍乱,则满盘皆输。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目光却已飘向廊下那张空置的琴台,案几上还摊着未收的曲谱,墨迹在春光里泛着湿润的光泽。
正当几人交谈时,檐外天色不知不觉沉了下来。
原本透亮的春晖被层层叠叠的云絮吞没,廊下竹帘忽然被风卷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周瑜执扇的手微微一顿,转头望向窗外。
怕是要变天了。他轻抚被风吹乱的袖口,午后恐有急雨,我等就不多叨扰了。
话音未落,已有几滴雨珠试探着敲在窗纸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孙策闻言起身,目光却不自觉飘向正在收拾茶具的大乔。她俯身时发间那支素银簪子轻轻晃动,像雨中颤动的梨花蕊。
乔公保重。孙策抱拳行礼,眼角余光仍追随着那抹月白身影。
大乔恰在此时抬头,隔着氤氲水汽与他视线相触:
“二位保重。”
周瑜已走到廊下,忽然驻足回望。雨丝开始斜斜掠过庭前的石阶,在青苔上溅起细碎水花。
他的目光越过纷乱的雨帘,久久停在那张空置的琴台上——锦囊还套着琴轸,谱架上半卷曲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仿佛主人方才还在轻抚丝弦。
将军,都督。”
侍从捧着伞从外面匆匆赶来。
周瑜这才收回视线,接过竹骨伞时指尖微微发凉。
雨势渐密,在青瓦上奏出急促的乐章。二人并肩走出乔府朱门,赤色披风与白衣袂在风雨中交织翻飞。
孙策翻身上马前又望了一眼那扇雕花木窗,隐约看见帘后一抹熟悉的衣角。周瑜执缰的手紧了紧,忽然调转马头,任凭雨丝沾湿了肩头绣着的云纹。
马蹄声在雨巷中格外清脆,转过街角时,周瑜忽然轻声道:不知她,有没有带伞……
雨打芭蕉的声音淹没了他的低语,唯有眼底还漾着琴台边那缕未散的沉香。
雨后的乔府夜晚静谧而温柔,细碎的虫鸣声在庭院间回荡。
乔公倚在床榻上,手里端着一碗刚服下的汤药,药香与雨后的湿润空气交织在一起。
他的病虽未痊愈,但精神倒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大乔,”乔公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透着温和,“过来,父亲有话想与你说。”
大乔闻声放下手中的针线,轻轻走到床边,跪坐在矮凳上。
她的面容柔美,眼神中带着一丝恬静与隐隐的担忧。她为父亲整理了被褥,又递过温水润喉,随后轻声问道:“父亲,您有什么吩咐?”
乔公看着这个大女儿,目光中透着复杂的情感。她虽年纪尚轻,却自幼稳重懂事,许多时候办事甚至比他还让人安心。
然而正因如此,他心中对她的未来总有一份挥之不去的忧虑。
“近来孙策与赵信两人频频前来探望,你应也察觉了些吧?”乔公缓缓说道,语气里透着试探。
作为过来人,他早已看出二人对大乔那微妙的情感。
大乔一怔,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才轻声道:“确实有所察觉,但他们关心父亲,是出于礼节或友善。女儿不敢妄加揣测。”
乔公微微点头,却没有放松,继续问道:“这两人,不论出身还是品行,皆是人中之龙。若要从他们中择一人为夫,你可有心属之人?”
大乔听到这话,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她抬头看了一眼父亲,随后垂下目光,语气平静却隐含挣扎:“父亲,此事女儿未曾深想。孙将军豪迈英武,赵首领沉稳内敛,皆非寻常之辈。但论心意,女儿对他们皆未曾动情。”
乔公凝视着大乔,眉头微蹙:“那你的意思是……”
大乔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浮现一抹坚韧:“父亲,此乱世之中,女儿的心意并不重要。无论是谁,只要他能保护我们一家,让乔府在乱世中安然无恙,女儿愿意听从父亲的安排。”
这句话犹如一块巨石沉入乔公的心海,激起层层涟漪。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心疼却又无比欣慰。
他的眼中不由得泛起泪光,轻轻叹道:“好女儿,你何必如此?为父虽病体难支,却并非无力护住乔府。”
“父亲,”大乔抬起头,目光清澈坚定,“母亲已离世多年,如今家中只有您和小妹。若是我的婚事能换来您和小妹的安宁,女儿无怨无悔。”
乔公听罢,心中一阵酸楚。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大乔的肩膀,语气复杂:“你这孩子,真是让我又欣慰又心疼。但婚姻大事不仅关乎家族,更关乎你的幸福。父亲会为你权衡一切,你无需过早妥协。”
大乔低头不语,眼中却闪过一抹感伤。她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但也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
在这乱世之中,她已经做好了成为家族牺牲品的觉悟,只愿家人能够平安无忧。
夜幕低垂,江东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的侍卫依旧穿梭在街巷之间。
赵信站在城墙之上,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深邃地望向远处的灯火,沉默不语。
寒风掠过他的披风,带起一阵轻微的波动,却无法吹散他眼中的冷峻。
他的手下侍卫刘泉小跑着上前,看到赵信背对着他,略显拘谨地拱手道:“大人,夜深了,您已经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是在担心城中治安吗?”
赵信没有回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必多虑,城中无事便好。”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听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
刘泉站在一旁,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您赐教。”
“说吧。”赵信依旧目视前方,语气不咸不淡。
“属下实在不解,”刘泉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城中百姓数以万计,乔府虽然名声在外,但终究只是富贵之家。为何大人这些日子,频频对乔府格外关心?若是为了巩固城中治安,大人平日已足够尽职,不必如此另眼相待吧?”
赵信听后,转过身来,眼神平静地看着刘泉。
那目光虽不含责备,却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冷意,令刘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赵信淡淡一笑,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解释,却隐约透着一丝疏离:“刘泉,你想得太复杂了。我不过是看重乔公在江东城的地位罢了。他与城中不少权贵关系交好,与之保持和睦,对我来说只是分内之事。”
刘泉听罢,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大人果然是高瞻远瞩,属下惭愧,是多想了。”
赵信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转过身重新看向远处。
他的目光深邃而冰冷,仿佛在透过江东的夜色窥探着什么。他不喜欢把自己的隐私,尤其是内心的想法,暴露在任何人面前。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防备。
赵信心中明白,他对乔府的“关注”绝不仅仅是因为乔公的地位。
乔府近来与孙策、周瑜频繁往来,这两人一个是江东之主,一个是足智多谋的将才,二人随便一个动作都可能牵动整个江东的局势。他必须弄清楚,这几人之间是否有更深的合作,或者——其他更危险的秘密。
“孙策与周瑜,看似不过是普通来往,实则……”赵信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表面的关系,但眼下,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他所需要的,是时间和更多的情报。
刘泉站在一旁,见赵信不再说话,只得小心翼翼地退下。他始终搞不懂,这位城防首领大人为何总是孤僻寡言,与手下人从不谈私事。他们只知道赵信工作一丝不苟,城中治安井井有条,但除此之外,赵信的私生活、过去经历,甚至是他的真正目的,始终像谜团一样笼罩着他。
赵信站在城墙上,目光从灯火渐渐黯淡的乔府移开。他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与平静,心中却浮现一丝警惕:
“乔府,不过是表象。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