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这暗桩自以为隐秘的一切窥探,早已被府门前那两名护卫,尽收眼底。
他们牢记周瑜的交代——按兵不动,佯装未觉,以免打草惊蛇,务必要引出所有潜伏的杜家军余孽,方可一网打尽。
果然,在寂静中煎熬了半个时辰后,当时辰指针指向护卫交接的薄弱时刻,骤变突生!
只听一阵杂沓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从街道两端同时响起,打破了夜的死寂。
紧接着,火把骤然亮起,映照出一张张狰狞而狂热的 脸!
足足有一百多人从黑暗中涌出,他们大多身着统一的深灰色劲装,手臂上缠着一条猩红色的布带作为标识,更有甚者,竟高举着一面玄黑色的大旗,旗面上以猩红的丝线绣着一个张牙舞爪的“杜”字,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与僭越!
他们手持钢刀、长矛,甚至还有强弓劲弩,眼神疯狂,口中呼喊着“为小姐报仇!”“诛杀周瑜!”等口号,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不顾一切地直扑太守府大门!
“敌袭——!结阵!挡住他们!”
值守的护卫队长见状,立刻声嘶力竭地大吼,早已准备多时的护卫们迅速依托府门和围墙,组成紧密的防御阵型,刀剑出鞘,寒光凛冽。
瞬间,刀剑碰撞的铿锵声、怒吼声、惨叫声便响成一片!鲜血飞溅,染红了门前的白雪。
然而,这群杜家死士显然训练有素,且目的极其明确——
他们并不恋战,分出部分人手拼命缠住门口的护卫,主力则如同尖刀般,不惜代价地撕开防线,朝着洞开的太守府门内猛冲进去!
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同一个目标:找到周瑜,将其格杀!
冲在最前面的死士头领,脸上还带着嗜血的兴奋与即将得手的狂热,仿佛已经看到周瑜伏诛的场景。
然而,当他们如同凶猛的潮水般涌入太守府的前院时,预想中仓惶逃窜的官吏仆从并未出现,迎接他们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
唰!唰!唰!
一阵整齐划一、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之声!
只见前院四周的回廊下、厅堂的窗户后,甚至假山石景的阴影中,瞬间站起了数十名身着轻甲、目光冷峻的吴军弓箭手!
他们手中的硬弓早已拉满,冰冷的箭镞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如同数十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牢牢锁定了几步之外、挤作一团的杜家死士!
原来,这些神射手早已按照周瑜的部署,假扮成寻常的随从,甚至洒扫仆役,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太守府内,在此张网已待多时。
这突如其来的逆转,让冲进来的杜家军瞬间懵了。
他们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转为惊愕与难以置信,仿佛一头撞进了精心编织的钢铁蛛网之中。
他们进退维谷,陷入了绝对的死地。
就在这片死寂与绝望弥漫开来之际,一阵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从大厅深处不疾不徐地传来。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一身银白铠甲的周瑜,缓步而出。
铠甲在火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辉,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他戴着头盔,面容俊美依旧,却笼罩着一层肃杀的冰霜。
那双凤眸之中,再无平日的温雅,只剩下睥睨一切的冷静与掌控全局的威严。
他手中紧握着的佩剑虽未出鞘,却已然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他走到阵前,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面前这些陷入绝境的叛军,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杜公这份厚礼,本太守,恭候多时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清晰而有力,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本太守知道,你们其中许多人,不过是受了杜海蒙蔽蛊惑,被他以恩义之名捆绑,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被权势玩弄、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下一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周瑜!身为南郡新任太守!肩负守土安民之责,非是好杀之人!上天亦有好生之德!此刻——!”
他猛地一顿,伸手指向地面,语气斩钉截铁:
“若尔等肯立刻放下手中武器,跪地投降,我周瑜以东吴都督和南郡太守之名起誓,可饶尔等不死!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此话一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滴入冷水,瞬间在那群杜家军中炸开!
求生的本能开始疯狂冲击着被洗脑的忠诚。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闪烁,握着兵器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动摇。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第一个放下武器的人。
终于——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地面声响起,格外刺耳。
一名年轻的死士脸色惨白,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和对死亡的恐惧,率先扔掉了手中的钢刀。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哐当”、“哐当”
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如同丧钟敲响在叛军心头,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投降。
“你们这群叛徒!废物!”
为首的叛军头目看着瞬间瓦解的士气,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杜公待我们恩重如山!这些年锦衣玉食,哪一点亏待了我们!此刻正是报效之时!你们竟敢贪生怕死,畏首畏尾!”
他状若疯魔,深知已无退路,竟挥舞着手中厚背砍刀,不顾一切地朝着傲然而立的周瑜猛冲过去,企图做最后一搏!
“保护都督!”
弓箭手指令官见状,立刻高呼,弓弦瞬间绷紧!
然而,根本无需弓箭手出手!
就在那叛军头目冲至周瑜身前数步,刀锋即将临体的电光火石之间——
周瑜脚下微微一错,侧身躲过那笨拙的劈砍,动作飘逸从容。
与此同时,他右手握着的佩剑如同蛰伏的毒龙,骤然出鞘!
“锵——!”
一道冷冽的寒光在夜色中划过优美而致命的弧线!
快!准!狠!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甚至未能看清剑势轨迹,便听得“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周瑜的长剑,已然精准无比地从那头目胸前铠甲的缝隙中刺入,直透心脏!剑尖从其后背微微透出!
那头目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高举的砍刀无力垂下,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胸膛的剑刃,又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那张俊美却冰冷如雕塑的脸庞,张了张嘴,却只涌出一股血沫。
周瑜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唯有几点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白皙的脸颊和银白的盔甲上,宛如雪地中绽开的红梅,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美感。他手腕微微一转,利落地将长剑抽出。
“呃……”
头目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埃。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周瑜看都未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只是微微蹙眉,有些嫌恶地擦去脸颊上的血点。
然后,他旁若无人地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身上淋漓的血迹。
他一边擦拭,一边头也不抬地缓缓问道,声音不高,却比严冬的寒风更刺骨:
“你们呢?”
“哐当!”“哐当!”“噗通!”
剩下的杜家军早已被这雷霆手段吓得肝胆俱裂,浑身颤抖如筛糠!
所有人如同被砍倒的麦秆一般,齐刷刷地扔掉了手中所有武器,双膝一软,全都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哭喊声响成一片:
“太守饶命啊!”
“饶命!饶命!”
“小的再也不敢了!”
周瑜终于擦拭干净了佩剑,还剑入鞘,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他这才抬起眼,冷冽的目光扫过脚下黑压压一片跪倒的降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弄的弧度:
“哦?饶命?拿什么饶命?”
一名机灵点的降兵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我等愿誓死效力周太守!效力东吴!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誓死效力周太守!效力东吴!”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其余人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跟着声嘶力竭地齐声高喊,声音汇聚在一起,在夜空下反复回荡,充满了恐惧与卑微的求生欲。
周瑜看着眼前这番景象,脸上那抹冰冷的笑意渐渐加深。
这一局,他已彻底掌控。
——
良久,太守府内。
周瑜已换下那身染血的银甲,洗净了脸,重新束起玉冠,穿上了一袭月白色的常服。
此刻的他,温润儒雅,风度翩翩,与方才在庭院中亲手格杀叛军头目的冷厉都督判若两人。
他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向阴森潮湿的州府大牢。
牢房深处,杜海正闭目靠坐在冰冷的墙角。
听闻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牢门前停下,他猛地睁开眼!
当看清来者是周瑜时,他浑浊的双眼瞬间瞪圆,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滔天的恨意。
“你……你竟还活着!?”
杜海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绝望的咆哮。
周瑜负手立于牢门外,神情淡漠:
“不然呢?死在那群乌合之众手下吗?”
“啊——!我要杀了你!你这狗官!你还我若儿命来!”
杜海如同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扑到栅栏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手背青筋暴起,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疯狂的杀意,似乎想用目光将周瑜撕碎。
周瑜静立不动,任由他发泄着无能狂怒。
待杜海的喘息声稍微平复,他才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背后之人,是谁?”
原来,周瑜早已仔细查验过那些杜家军使用的武器。
其制式、工艺,绝非东吴所产,而是带有明显的北地风格,精良且统一,绝非寻常豪强所能私自铸造。
这背后,必然有更大的势力在暗中支持。
杜海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发出一阵凄厉而怨毒的冷笑:
“呵呵……哈哈哈!无论如何,你都别想知道!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个字!”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周瑜,语气变得异常激动:
“你以为,你们东吴侥幸得了南郡,就有了争霸天下的筹码?痴心妄想!你周瑜,在赤壁、江陵,不过是一时侥幸!还真以为你与那孙策莽夫能所向披靡,成就不世之功?告诉你们吧!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终究会摔得粉身碎骨!你们根本不知道面对的是何等强大的存在!你们都是在痴心妄想!”
周瑜听着他这番充满怨恨与暗示的咆哮,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缓缓吐出几个字:
“是曹魏,对吧。”
杜海的身体猛地一僵,虽然没有回头承认,但那瞬间的凝滞已然说明了一切。
他忽然爆发出更加癫狂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周瑜,你们东吴,心底里终究是怕着丞相!你们心里忌惮着北魏的百万雄师!哈哈哈!怕了吧!你们都得死!你周瑜得死!孙策得死!还有你那娇滴滴的周夫人和她肚子里的……”
“噗嗤——!”
一声利刃切入血肉的闷响,骤然打断了杜海恶毒的诅咒!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一截匕首的尖端从自己胸前透出,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他张了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让他后续的话语化为了模糊的血沫。
周瑜缓缓抽出匕首,任由杜海的尸体软软倒地,再无声息。
他看着地上的尸体,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在回应杜海最后的疯狂:
“呵,丞相?”
杜海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称曹操为“丞相”,其背后真正的靠山,已然不言自明。
周瑜不再多看杜海一眼,转身,从容地踏出阴暗的牢房,一边走,一边对早已候在外面的石青清晰下令,声音带着往常的沉稳与决断:
“杜海,已在牢中突发恶疾,暴毙身亡。其余杜家军,凡投降者,免其死罪,令其服苦役,修缮江陵城墙,戴罪立功。此外,即刻查抄杜氏一族全部家产,其名下田亩、店铺、宅院,尽数变卖,所得银两,悉数充入太守府库,以备公用。”
“是!”
石青躬身领命,声音铿锵。
周瑜步出大牢,冬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
南郡内部的这颗毒瘤,至此,总算被彻底剜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