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华硕攥着那本翻得卷边的《论语》,站在王家村的老槐树下,看着沈宝乐蹦蹦跳跳地去给陈奶奶送新晒的干菜,心里的念头愈发坚定。
方才舅舅梁唯提起回京的事时,他没立刻应下。
此刻望着远处田埂上那个身影,终于找到了开口的理由。
“舅舅,我想再留些日子。”
晚饭时,关华硕放下碗筷,语气认真。
梁唯愣了愣,梁秋玲也有些诧异,只听他继续说道:
“宝乐这孩子太聪慧了,我教他背《三字经》,他过目不忘,还能问出‘为何民为贵’的道理。
张老板虽是商贾,可终究受限于身份,若能让宝乐走仕途,将来一个在朝为官,一个在市井营商,互为依托,小沈家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梁唯闻言,看向窗外——
沈宝乐正蹲在院角,抬头跟张雅芳说话,眼里满是灵气。
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也是凭着一股韧劲苦读,才从寒门走到如今的位置。
“你说得对,”梁唯点了点头,“读书是改变命运的路,宝乐是块好料,不能耽误了。”
次日清晨,关华硕找到沈宝乐,把那本《论语》递到他手里:
“宝乐,我再教你一个月,把书中的道理讲透,往后你自己也要坚持读。”
沈宝乐眼睛一亮,双手接过书,用力点头:
“谢谢关叔!我一定好好学!”
阳光洒在两个人身上,关华硕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愈发笃定
——留住这一个月,或许就是给宝乐的未来,铺下了最坚实的一块砖。
要知道,他当年可是舅舅亲自教出来的最年轻的状元。
十岁做了黎国最年轻的秀才,十三岁的举人,若不是家中突遭变故,16岁那年,自己应该是黎国年龄最小的当官者。
张雅芳得知关华硕的决定,特意请会做饭的苏小娟做了他爱吃的油饼,真诚道谢:
“关先生,真是委屈你了,本该跟家里人团聚,却为了宝乐耽误行程。”
关华硕笑着摇头:“张掌柜,这不是耽误,宝乐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能教他,也是我的缘分。”
往后的日子里,小沈家的土坯房成了宝乐的书房。
关华硕捧着书,逐字逐句地给沈宝乐讲解,从“学而时习之”讲到“天下为公”;
沈宝乐认真的写字,遇到不懂的就追着关华硕问个不停。
偶尔送篾条的村人看见,还会笑着打趣:
“关先生,你这是把咱们村的‘小机灵鬼’,往金銮殿上带呢!”
关华硕只是笑,他知道,这不仅是教宝乐读书,更是在为小沈家的未来,攒下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王家村的晨雾还没散,土坯房就传来了沈宝乐的读书声。
他捧着那本被翻得软塌的《论语》,指尖在“学而不思则罔”几个字上反复摩挲。
关华硕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毛笔不停的写写画画,把晦涩的道理拆成村里孩子能懂的家常话。
“宝乐,你看这‘思’字,就像你帮陈奶奶挑水——光挑不动脑子,水桶晃洒了,活儿也白干。”
关华硕的声音落定,沈宝乐眼睛立刻亮了,捧着书追着问:
“那‘罔’就是白忙活的意思?那我要是每天背书却不想,岂不是也在‘罔’?”
看着他眼里的光,关华硕忽然懂了,这孩子哪里是怕没先生,是怕丢了这束能照向远方的光。
可沈宝乐从没说过不舍。
白天跟着关华硕啃书,晚上就着油灯把白天学的字抄在草纸上,连张雅芳看了都心疼:
“宝乐,歇会儿吧,字又跑不了。”
他却只是抬头笑:“娘,关先生说,上京城的路要靠字铺,我得多铺几块砖。”
只有在夜里翻来覆去时,他才会摸出关华硕送的小毛笔——那是用竹枝削的杆,却被他当成了宝贝。
日子在书声里溜得快,转眼一个月就到了。
而王家村的竹香,早就盖过了离别的愁绪。
不知从哪天起,村头的竹林里满是劈篾的声音。
砍竹劈篾的人仔细挑选合格的竹子,张老板吩咐过,一定要保护好竹林的生态,这是大家赖以生存的根本。
“之前跟着张老板干的,家里都挣了钱,以前说酸话的也闭嘴了,一个个抢,争着抢着揽活干,有银子赚,谁还坐得住?”
沈宝乐路过竹林时,听见有人笑着说。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关家,关先生正在收拾行李,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暖得像要把十年的寒都融了。
离别的那天,沈宝乐把抄满字的草纸叠得整整齐齐,塞给关华硕:
“先生,我把字带给你看,等我去上京城,你要考我。”
关华硕接过纸,指尖触到纸页上的汗渍,忽然红了眼:
“好,我在上京城等你,到时候再考你。”
马车轱辘碾过土路,沈宝乐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攥着那支竹杆毛笔,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风里飘来竹林的清香,也飘来他心里的念想——
娘说的对,只要努力,总有一天,他能踩着字铺的路,到上京城,再跟关先生一起,在阳光下读《论语》。
而王家村的竹声,正伴着他的念想,一天天旺了起来。
老沈家的晚饭桌旁,气氛闷得像灌了铅。
沈老大扒拉着碗里的糙米饭,眼睛却瞟着院外
——隔壁传来竹子劈开的脆响,混着李大嘴儿子赵志和和儿媳乔玲的对话,刺得他心里发慌。
“哼,当初张雅芳搞那什么竹器作坊,谁瞧得上?现在倒好,全村人都跟着赚了,就咱们家……”
刘三妹低声抱怨,手里的筷子在碗沿上敲得哒哒响。
她想起上午去村口买针线,看见李家媳妇戴着新打的银镯子,说是劈篾条挣的,心里就像被猫抓似的。
沈老头把碗一搁,声音沉了几分:“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你们要是对他们好点,也不至于断了亲!”
这话戳中了刘三妹的痛处,她立刻拔高声音:
“我当初不也是为了这个家?谁知道她张雅芳真能成气候?(自从写了保证书,老沈家的人再不敢骂小沈家的人是丧门星,扫把星)
再说了,她一个寡妇,凭什么带全村人发财,就把咱们老沈家晾在一边?”
正说着,沈老二从外面回来,脸拉得老长:
“我刚在村头听见,说张雅芳打算再请两个绣娘,给竹篮绣花样,往后卖得更贵。咱们家那两个丫头,针线活不也挺好?
要是当初没有断亲,现在……”
他没说完,却把“眼红”两个字藏在了话里。
院外的风卷着竹屑吹进来,落在桌上的空碗里。
老沈家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再说话,可心里的那点不甘和嫉妒,却像院角疯长的野草,越缠越密。